路径依赖理论及其地方经济发展隐喻

　　摘要：路径依赖是理解经济社会系统演化的重要概念，同时也有着明显的地理学涵义。但相对于在经济管理等领域的研究，路径依赖理论在经济地理学和区域经济领域的研究还相对较少。本文系统梳理了路径依赖理论的起源及其在技术变迁、制度变化与社会政治文化等领域的扩展；回顾了该理论在经济地理学中的引入及其发展；并重点探讨了如何运用路径依赖理论分析区域经济演化的机理。本文认为地方经济发展过程中存在着两种路径依赖效应：一种是以企业衍生、聚集经济为驱动力的路径依赖；一种是由于过度专业化、忽略外部联系而导致的路径依赖，即锁定。最后文章还分析了现有经济地理里路径依赖研究的不足以及未来的研究方向。

　　关键词：路径依赖；地方依赖；企业衍生；锁定

　　1、引言

　　“路径依赖”（ｐａｔｈｄｅｐｅｎｄｅｎｃｅ）最早是古生物学家提出的，后来经济学家，如Ｄａｖｉｄ、Ａｒｔｈｕｒ等，将其用来进行技术和制度变迁分析。到了２０世纪９０年代，路径依赖理论广泛用于政治学、社会学和经济管理等学科，成为理解经济社会系统演化的重要概念。路径依赖是指经济、社会和技术系统一旦进入某一路径（无论是“好”还是“坏”），由于惯性的力量而不断自我强化，使得该系统锁定于这一特定路径。路径依赖有着明显的地理学涵义。Ｄａｖｉｄ等都曾引用有关地理的例子来阐述路径依赖的概念。Ｄａｖｉｄ分析了马歇尔外部性，即技术本地化过程形成路径，并指出技术和制度是两种主要的“历史的载体”；Ａｒｔｈｕｒ则描述了报酬递增效应如何引起产业和城镇布局模式上的路径依赖。事实上，经济地理学家很早就认识到经济地域的“路径依赖性”，如Ｈａｒｖｅｙ从马克思历史唯物主义出发考察了资本主义发展的不平衡本质，认为资本主义正是不断通过时间延迟和地理扩张来克服资本主义危机，空间修复过程中又不断地制造区域发展的不平衡。Ｍａｓｓｅｙ曾指出，不均衡的区域经济发展是长期历史形成的过程，认为经济空间发展过程形成的历史遗产会影响到现在和未来的发展。这并不意味着一个国家和区域能够永远保持绝对性竞争优势。正如Ｈａｒｖｅｙ后来通过对比研究以英国为代表的旧帝国主义和美国为代表的新帝国主义后指出，如何一个帝国都不可能永远称霸世界。这里事实上涉及到了路径依赖理论的局限性和解释范围，将在后面进一步论述。

　　尽管当代经济地理学家也强调地方经济发展是一个演化的过程，具有路径依赖特性、历史不可逆性，过去的发展路径、结构和结果制约着现在和未来发展；承认报酬递增、路径依赖是重要的经济活动空间现象，但是相对于经济管理等领域的研究，路径依赖理论在经济地理学和区域经济领域的研究还比较少。本文认为路径依赖概念必须经过改造，被赋予空间和地理学内涵后，才能够用来理解区域经济“马太效应”现象，而未加改造、囫囵吞枣地使用路径依赖概念只能导致概念的混淆，并且非常不利于指导现实工作。

　　本文主要目的是系统梳理路径依赖理论的起源，及其在技术变迁、制度变化与社会政治文化等领域的应用，然后介绍路径依赖理论的基本内涵，并讨论路径依赖理论的地方经济发展隐喻。本文认为地方经济发展过程中存在着两种路径依赖效应：一种是以企业衍生、聚集经济为驱动力的积极意义的路径依赖效应；一种是由于过度专业化、忽略外部联系而导致的消极意义的路径依赖效应。前者导致专业化程度不断提高、呈现出报酬递增效益，使富有竞争力的地区越来越具有竞争力；后者则易使区域经济发展主体的利益被捆绑在某些特定的产业，从而忽略了培育和发展其它新产业，加上严重忽视区域外的市场和技术变化，最终可能导致这些区域走向衰落。

　　２、路径依赖概念的基本涵义

　　２．１路径依赖理论的源起及扩展

　　“路径依赖”最早是由美国古生物学家Ｅｌｄｒｅｄｇｅ和Ｇｏｕｌｄ提出的，指物种进化过程中偶然性随机突变因素导致物种跳跃式进化的现象。美国经济史学家Ｄａｖｉｄ首先将路径依赖概念引入社会科学领域，研究了技术变迁问题。Ｄａｖｉｄ的路径依赖思想来自于他对打字机键盘技术史的研究。打字机键盘起源于１８６８年美国印刷工肖尔斯发明的打字机。经过多年的改进，肖尔斯将他的打字机制造权转让给了雷明顿公司，后由雷明顿的工程师对机器进行了改进，最终形成了ＱＷＥＲＴＹ键盘。在ＱＷＥＲＴＹ键盘成为“通用键盘”过程中，一个偶然性的关键事件起了重要作用。使用ＱＷＥＲＴＹ键盘的速记员麦古瑞以绝对的优势赢得了１８８８年７月在美国辛辛那提举行的一场打字比赛，这一事件树立了雷明顿打字机技术更先进的形象，也使ＱＷＥＲＴＹ键盘从此占据键盘市场主导地位。

　　Ｄａｖｉｄ认为，ＱＷＥＲＴＹ键盘之所以能在市场上占统治地位，不是因为它最好，而是因为它最早。这种现象被Ｄａｖｉｄ称为路径依赖。由于ＱＷＥＲＴＹ键盘较早地占领了市场，打字员较早熟悉了这种键盘布局，而不愿意适应新的布局，因为从一项技术向另一项技术转变时学习成本非常大，这就引起了在键盘技术上投资的准不可逆性；同时由于强有力的市场带来规模生产，使得ＱＷＥＲＴＹ键盘的成本不断下降，这无疑又反过来强化了它的市场份额（即规模经济）。Ｄａｖｉｄ用“技术相关性”（ｔｅｃｈｎｉｃａｌｉｎｔｅｒｒｅｌａｔｅｄｎｅｓｓ）、“规模经济”（ｓｃａｌｅｅｃｏｎｏｍｙ）和“投资的准不可逆性”（ｑｕａｓｉ－ｉｒｒｅｖｅｒｓｉｂｉｌｉｔｙ），从理论上揭示了“技术次优术解决方案选择行为成为常态”这一现象。但是有学者质疑Ｄａｖｉｄ的解释，认为ＱＷＥＲＴＹ键盘成为通用键盘并不是技术依赖的结果，而与雷明顿公司强大的市场营销能力有关，是激烈的市场竞争的结果。

　　美国圣达菲研究所的经济学家Ａｒｔｈｕｒ系统地发展了路径依赖思想，并阐述了技术演进过程中的自我强化机制和自我积累机制，重点探讨了报酬递增对于经济系统运转的影响。他指出，技术通过“用中学”、“网络外部性”、“规模经济”和“适应性预期”等四种机制达到报酬递增；新技术的采用往往具有报酬递增的性质。具体而言，由于某种原因，首先投入市场的技术常常凭借先发优势，占领巨大市场份额，促成单位成本降低（规模经济），利用普遍流行导致的学习效应和许多行为者采取相同技术产生的协调效应（用中学、网络外部性），致使它在市场上越来越流行，人们也就相信它会更流行（适应性预期），从而实现自我增强的良性循环。值得注意的是，技术的路径依赖既可能表现为自我增强后的良性循环，也可能表现为自我发展走向低效。在经济史文献中，除了打字机键盘外，学者们发现许多次优技术占据着重要的市场份额的例子。

　　从２０世纪９０年代开始，路径依赖理论被引入到制度经济学、社会学、经济地理学、政治经济学及管理学等领域，并引起广泛的关注。Ｎｏｒｔｈ首先把路径依赖研究由技术变迁转向制度变迁，提出了制度上的路径依赖理论。Ｎｏｒｔｈ指出，在制度变迁中，同样存在着报酬递增和自强化机制，一旦制度变迁进入某种特定的路径，就会一直延续下去，即使有更优的路径也无法将其取代，这就是制度中的路径依赖。Ｎｏｒｔｈ、Ｓｔａｒｋ、青木昌彦等逐渐把路径依赖研究由技术变迁转向制度变迁，形成了制度上的路径依赖理论，认为路径依赖有助于解释制度的涌现、制度的持续以及制度变革。Ｃａｍｐｅｌｌ和Ｈａｕｓｎｅｒ等从进化论的角度对制度性路径依赖不同机制进行了解释。青木昌彦则试图用进化博弈论解释制度变迁中的路径依赖。近年来，从社会认知角度跨学科研究路径依赖成为重要的研究趋势。有学者指出，技术的路径依赖不仅仅是技术的相互依赖性导致的，同时也与相关的行为惯例、社会联系及认知结构有关，应从认知和结构等微观层次探讨路径依赖的社会性构成。因此，包括Ｎｏｒｔｈ在内的学者也开始将心理学认知结构引入制度变迁，并认为环境、历史遗产等因素决定人的智力结构，从而智力结构不仅是制度存在的基础，也是约束社会短期与长期演进中的选择集合的重要因素。

　　２．２路径依赖的内涵与特征

　　由于研究目的和研究对象的不同，不同学科、不同的学者对路径依赖的理解有所差异，如在Ｄａｖｉｄ和Ａｒｔｈｕｒ理论里，路径依赖是指技术选择的不可预见、带来报酬递增或被锁住和缺乏效率；在Ｎｏｒｔｈ制度演化分析里，路径依赖是指制度框架决定了路径选择的方向，并约束那些可能被锁住的制度路径；而在进化博弈论中，路径依赖是指制度重建时，由参与者的认知能力所決定的主观选择模型，继续认同旧的基本制度结构，因此旧制度在新政权中以新的形式延续。尽管目前还未形成统一的路径依赖理论框架，但是也达成了一些共识。这里以Ｄａｖｉｄ和Ａｒｔｈｕｒ为代表的经典路径依赖为依据，将路径依赖理论的基本特征归纳为如下几点：

　　一是路径依赖既是一种状态，也是一种过程。前者是指路径依赖是一种“锁定”，即现在的经济社会等系统结构和形成路径，一定程度上锁定在过去的结构和路径上，这种锁定既可能是有效率的，也可能是无效率或低效率的；而后者是指路径依赖是一个非遍历性的随机动态过程，即经济社会进程遵守不可逆定律，其发展方向不可能回到先前的结构和形态，同时也是非线性的，即经济社会演化路径不可能渐进收敛于一个单一的格局，而存在多重可能性。

　　二是早期的偶然性历史事件对系统发展的轨迹具有一定影响作用。路径依赖是对因果过程的研究，认为社会经济系统发展对初始条件很敏感，并且为随机过程所影响，发展轨迹往往被小事件所触发，在初始阶段最初的细微差异，最后会产生大相径庭的结果，正所谓“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也就是说，路径依赖应该被理解为一个个事件序列构成一个自增强的过程，早期细微的差别容易导致后期发展路径和绩效的巨大差异。

　　三是路径依赖强调系统变迁中的时间因素，强调历史的“滞后”作用。一旦进入某个临界点，系统便进入锁定状态，即出现报酬递增、正反馈、自增强现象。历史的“滞后”作用既有可能是由于历史事件的结果造成的，也有可能是由于历史本身内在的性质（内在的规则和秩序）导致的。但一旦临界值达到一定的规模，在累积和自增强过程的作用下，将被锁定在某些状态中，而很难脱离现有的发展轨迹，进入更有效的可替代轨迹。导致路径依赖的原因很多，初始状态、递增报酬、历史小事件、转换成本、有限理性、认知能力、多重均衡、制度遗产、利益集团政治和知识累积等都是理解和分析路径依赖的重要因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