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是明代白话小说集《警世通言》卷32，冯梦龙代表作品中的名篇，是中国古代文学史上最为杰出的短篇小说之一，被选入中学语文课本也由来已久。它塑造了一个执着地追求自己心目中美好理想的女性形象。长期以来，人们对女主人公悲剧命运产生的原因进行了多方面的诠释，但也未能得到一个令众人满意的答案。本文试就杜十娘之死谈一点浅见，涉及到杜十娘的理想。

　　十娘在院中遭遇李甲，又看中了李甲，设计赎身随李甲出京，原拟“浮寓吴越间”，“徐图归计”。岂知途中孙富巧计惑心致使李甲中途退缩，十娘遭捐弃，愤而沉百宝箱，怒斥孙富，向李甲表明心志，投江而死。

　　十娘之死，如香花被折、美玉遭毁，令无数人为之惋惜、感叹，也引起了许多人深深的思考：十娘为何而死？

　　一般论者都归之为情。情存则十娘生，情无则十娘亡。的确不错，十娘看中李甲的“忠厚志诚”,愿与之山盟海誓、终老白头，岂知李甲“惑于浮议”，畏惧家严，中途变心，使十娘陷入绝望而死。

　　也有议者将十娘之死归之于理想的破灭。十娘厌倦了行院中送旧迎新的生活，又见鸨儿贪财无义，所以向往一双两好、两情相依的正常生活，忽然间遭到抛弃，原来设想好的“浮寓吴越间”游山玩水的初衷既无法实现，而“收佐中馈，得委终身”的宿愿更无法达到，自身陷入了前进不得后退不能的境地，故而绝望而死。

　　我们觉得，为情而死，抑或为理想而死，固然都有道理，但是，都还是未能接触到十娘之死的实质。

　　十娘之死，应当是由于追求平等自由而不得的绝望。如果说这也是十娘的理想，那么，这种理想要明显高于“一双两好，两情相悦”的正常生活那种理想。

　　杜十娘是妓女，妓女生活在社会的底层，一般人若不到山穷水尽之困境是不会入此行的。而一旦为妓，则只能一世沉沦、默默而终。杜十娘是文学作品中的人物，虽有现实基础，但虚构成分很重视必然的。现实生活中存在过的苏小小、薛涛、李师师、梁红玉、陈圆圆、柳如是、董小婉、李香君、赛金花、小凤仙等等，哪一个又是甘愿为妓的呢？杜十娘是个聪慧的女子，也是个心志高远的女子，她不愿像一般妓女那样沉沦下去、寂然而逝，她要力争一个正常人的身份和地位（即平等）。那么，她凭什么做到这一点呢？凭钱。她相信，金钱的力量足以让她达到这个目的。

　　杜十娘生活在明代后期，而此时的中国社会，资本主义萌芽已经萌发，商品经济日益发达，无论是农业手工业都达到了空前的繁荣，与之相应的是整个社会思想意识的巨大转变。金钱在社会中的地位日益提高，传统的价值观念受到极大的冲击。杜十娘正是希图在这种社会思潮中，依靠“百宝箱”来取得李甲父亲的接纳，进而自己成为一个主流社会中的正常女子。当然，“百宝箱”具有丰富的象征意义：它象征杜十娘的价值，象征整个社会和人性的冲突，但是，它首先象征的是金钱和财富。生活在最能反映金钱地位的妓院中，杜十娘较早认识到了金钱的力量，意识到能够凭借金钱和财富改变自己的命运。这是杜十娘最先觉醒的自我意识。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那便是所托何人。李甲“风流年少，未逢美色”，较之那些渔色之徒，心地单纯，便于掌控。“那公子俊俏庞儿，温存性儿”是个适合爱恋结婚的对象，“与十娘一双两好，情投意合”，有着一定的感情基础，杜十娘喜欢他这是爱情的基础；“忠厚志诚”，品行不错，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更重要的是“父亲李布政，所生三儿，惟甲居长”，能够凭借其较高的社会地位达到自己改变社会地位的目的。可以这样说，李甲是冥冥中命运为杜十娘安排的“真命天子”，因此杜十娘“甚有心向他”。

　　只是还有一些不足，李甲性情懦弱，或许不能为自己顶天立地、遮风挡雨，但是，有自己的金钱和财富，有李甲父亲的权势和地位，有多少外来的风雨需要李甲去抵御呢？更何况，懦弱的李甲不也更有利于自己的掌握吗？这该是杜十娘的心理。虽然，我们现在在这里揣测，只是妄测，但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庶几不差。

　　所以，进入主流社会，能够被主流社会容纳，具有和一般人一样的社会地位，进而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彻底改变自己的命运和人生，这才是杜十娘真正的理想，虽然，这个愿望是那样的微不足道。至于爱情，至于两情相依，与之相比，则显得轻了许多。

　　遗憾的是，计划失败于最不在意之处，正像堡垒最容易从内部攻破一样，杜十娘设定的人生计划，最不在意外来的风雨侵袭，而导致她失败的又正是外来的破坏。李甲容易被自己掌控，也容易被别人掌控，当遇到心机颇多、居心叵测的孙富时，尤其当孙富以李甲最畏惧的李布政相恐吓、以社会舆论相恐吓、以杜十娘的品行相恐吓时，李甲的六神无主和缺乏主见，显示了杜十娘对李甲的理解是多么的肤浅、多么的表面化，杜十娘的人生计划失败、人生理想破灭便是自然而然的了。

　　当李甲抛弃杜十娘后，也就使得杜十娘融入主流社会的愿望彻底破灭了，没有了这一点，杜十娘活着有什么意义可言？所以，她怒沉百宝箱，毁灭了自身，毁弃了自己的人生理想，向世人宣告了自己的失败。

　　被主流社会拒绝，追求平等自由的愿望破灭，是杜十娘死亡的真正原因。自然，追求平等自由，祈求能够被主流社会容纳，便是杜十娘唯一的，也是微薄的理想和愿望，只是她凭借自身的全部努力而无法实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