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断伸向古墓的罪恶之手

文／王文硕

这是一起由公安部督办的特大盗掘古墓、倒卖文物案，也是新中国成立以来单案抓获犯罪嫌疑人和追缴被盗文物数量最多的案件。10个文物犯罪团伙盗墓、转运、收藏、倒卖一条龙作业，涉及7省区10余个地市，追回的被盗文物价值超过5亿元。

黎明之前：

盗墓者眼中的“关外第一高手”落网

2014年12月7日凌晨，内蒙古自治区宁城县。

寒冬时节，北风呼啸。忙碌一天的人们早已进入梦乡。然而，潜伏在某宾馆周围的办案民警们已经几宿没合过眼。当晚，这个抓捕小组将在这里猎捕一只最为狡猾的“狐狸”——被盗墓者称为“关外第一高手”的姚某。

“队长，嫌疑人用自己的身份证开了两个房间，目前尚不清楚他本人住在哪一间！”

离集中抓捕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姚某是本案中最关键的嫌疑人。辽宁省朝阳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有组织犯罪案件侦查大队大队长张金宝思忖片刻，果断下令：“抓捕队员立刻分为两组，对两个房间同时展开搜捕！”就在此前，办案民警已经进行了周密的踩点工作，甚至包括弄清楚宾馆房门是采用防盗链还是防盗栓。

凌晨4点，黎明之前。

“砰”的一声，宾馆两个房间的门同时被打开。“不许动！”民警们迅速扑上前，将姚某及其同伙摁在床上。姚某拼命反抗，无奈已经动弹不得。

在姚某的枕边，一个包半敞着。包里有一个放大镜，这是姚某随身必带的工具。

就在当天凌晨，由朝阳市公安局785名民警组成的78个抓捕组展开集中抓捕行动。

近日，辽宁朝阳公安机关会同北京、天津、内蒙古等6省区市公安机关同步开展集中行动，打掉盗掘犯罪团伙10个，抓获犯罪嫌疑人175名，追回涉案文物1168件，其中一级文物125件、二级文物86件、三级文物200件、一般文物757件，价值逾5亿元。文物数量之多、规格之高，连国家文物局的专家们都惊叹不已。

人称“关外第一高手”的盗掘古墓嫌疑人究竟是如何落网的？面对不法分子，公安机关如何抽丝剥茧、攻坚克难？10个盗墓团伙有何特点？又牵出了哪些“案中案”？

红山之殇：

疯狂盗掘严重破坏千年文化遗址

朝阳市位于辽宁省西部，南临河北省，北接内蒙古自治区。这里的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是中华文明史的重要发祥地之一。

作为距今已5000多年的农业文明，红山文化是中国已知出现最早的文明。据考古学家发现，玉器的使用和丧葬的礼仪是红山文化的一大特点。从考古发掘来看，一般红山人的墓地多为积石冢，是规划的墓地，处于中心的大墓唯玉为葬，而墓地越向边缘规格越低。红山文化内涵丰富，拥有一大批造型生动别致的玉器和猪、龟、鸟、蝉、鱼等精工雕刻的动物形象。

2012年，朝阳市牛河梁红山文化遗址第三次被列入《中国世界文化遗产预备名录》。随着出土文物引发的轰动效应，文物也吸引了内蒙古、河北等省区市的一批不法之徒的贪婪目光。特别是自2014年6月22日以来，又相继发现牛河梁遗址保护区外围边缘均出现探挖痕迹，有侵害红山文化遗址迹象。“遗址区域多个地点被人探挖，建平县辽代古墓葬被盗掘。”办案民警介绍。

历经千年的红山在哭泣。疯狂的盗掘使得众多古文化遗址、古墓葬、积石冢群文物本体和原历史风貌遭到严重损毁，对红山文化遗址破坏性极大。

案情重大，朝阳市委、市政府高度重视，要求公安机关“全力破案”。朝阳市副市长、公安局局长李超当即决定成立由他亲自指挥，市公安局文物保卫分局主侦，相关警种部门精干警力配侦的专案组，开始实施侦查。

寻踪觅迹：

两次收网抓获涉案犯罪嫌疑人

就在专案民警“悄无声息”地侦查时，凌源等地发生了抢劫文物案中案，专案组迅速锁定了涉案犯罪嫌疑人。但是，为了专案侦办的顺利进行，李超果断作出了并案侦查的决定，以免打草惊蛇。

2014年7月下旬，专案组终于发现了一个活动于朝阳市和周边省区市的盗掘古墓犯罪团伙的线索——这个团伙成员组织、分工明确，有的使用专业工具和设备进行踩点、盗掘古文化遗址古墓葬，有的游走于地下文物市场兜售所盗文物，形成从盗掘到销售的完整犯罪网络。

于是，专案组成员乔装打扮成各色人物，周旋于这个犯罪团伙成员经常出没的村落和场所。有时，他们几天几夜睡不上一个囫囵觉，一天到晚吃不上一顿热乎饭。

他们从仲夏走到深秋，从深秋查到初冬。在侦查期间，专案组组长李超亲自主持专案调度会议15次，听取专案民警汇报20余次；专案组成员调查走访群众上万人次，追踪足迹遍布辽宁、内蒙古、黑龙江、河北、河南、陕西、山西等7省区，行程10万余公里，获取相关信息线索数千条，先后将以姚某、冯某等为首的，以盗掘红山古文化遗址为目标的10个盗掘团伙逐一纳入视线。

充分掌握了第一手材料和证据后，在辽宁省委、省政府的支持下，2 014年11月2 6日，辽宁省公安厅投入精干力量展开侦查。随后，公安部将此案列为公安部督办案件，多次听取案件有关情况汇报，研究确定工作方案，并派员督导。

在2014年12月7日的第一次集中收网初战告捷后，近日，以程某为首的29名犯罪嫌疑人又在第二次抓捕行动中落网。

起底“高手”：

善找“活土”、狡猾阴狠、嗜赌如命

53岁的姚某中等身材，平日话不多。仅从表面看，人们实在无法将这个看似沉默寡言的人与“关外第一高手”的名号挂钩。

幼年的姚某已经很聪明。家中兄弟7个，他排行老三，却是兄弟中能将父亲的看风水和墓葬的绝活学到手的唯一一人。

姚某究竟“高”在哪儿？

“姚某懂得在哪儿能找到‘活土’，他能根据星象、地形和地图，准确地找到古墓墓室的位置。我们请他来帮忙踩点多次，经他踩点后，我们每次都能成功挖到东西。”2号团伙的核心成员冯某告诉记者。

不仅如此，10个团伙中的其余9个团伙头目几乎都受过姚某的“指点”。据办案民警介绍，与姚某的“神技”相映衬的，是他狡猾阴狠的个性。

2号团伙的头目冯某告诉记者，每次姚某去“踩点”，都是独自一人，从不许别人跟随。私下闲聊时，也绝口不提 “踩点”的窍门。

“姚某不信任谁就让谁去放风，真正参与盗掘的都是他的同乡、亲戚，挖多深他都心中有数。挖完以后，他会很仔细地回填，想尽各种方法将盗掘现场掩盖起来，别人很难发现。”办案民警告诉记者。

黑吃黑、案中案，这些平常只出现在影视剧中的情节，却在姚某的导演下真实地发生了。2014年11月初，在姚某的授意下，9号团伙头目王某某从北京长途奔袭赶到凌源，经精心策划、跟踪踩点后，掌握了2号团伙头目冯某的活动规律。16日20时许，王某某等人在冯某楼下，将驾车回家的冯某控制在车内，拉到凌源和宁城交界的一僻静处，威胁、殴打冯某，迫使他交出自己经营的文物店钥匙，抢走8件红山玉器后，逃离现场。

然而，即使是这样一个谨慎．阴险的人，也有他的软肋。在内蒙古老家，姚某还有很多外号，比如“老败家”，这全是因为他嗜赌如命。

综观姚某的赌博地图，其足迹遍布河北承德、广东深圳、天津、北京，在被抓捕前，他还常在辽宁、内蒙古交界的一处赌场“试试手气”。有时输红了眼，他甚至会拿出刚从古墓里盗出来的东西直接在赌场抵押。等把钱都输光了，再继续盗掘古墓。

目前，专案组在姚某的团伙中追缴各类文物263件，其中一级文物64件、二级文物33件、三级文物78件、一般文物88件。

十个团伙：

既独立又紧密联系，犯罪各有特点

据办案民警介绍，此案中的10个盗墓团伙既相对独立又紧密联系，犯罪特点较为鲜明。

有的团伙逐渐形成以自己为核心的小团伙，作案目标不断延伸。比如姚某所在的团伙，专门盗掘红山文化遗址和古墓葬，从事非法盗掘犯罪活动时间久、人数多、危害大。

有的团伙则游走于地下文物市场兜售所盗文物，形成完整的利益链条，比如冯某所在的团伙。该团伙的骨干成员包括姚某的亲弟弟，成员固定、分赃平均、组织严密，盗掘获取的文物级别相对较高，并且有成熟的销赃网络，能短期内变现获利。

冯某告诉记者，以前自己干过矿场、做过买卖，吃了很多苦，直到干上盗墓这一行，才渐渐赚了点钱。2013年8月至10月间，冯某带着盗掘的一件“丫”形玉器来到内蒙古赤峰一家他常去的古玩城，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仅这一件玉器就获利72万元。后来的一件方形玉璧，销赃获利60万元。

有的团伙作案手段较为原始，盗掘出的文物较少。比如其中一团伙的成员基本由案发现场周边农民和无业人员组成，看到别人盗墓致富，逐渐开始模仿，并形成团伙实施犯罪。

而有的团伙则擅长使用专业工具和设备进行盗掘。比如以李某为核心的团伙，原籍黑龙江五常，在当地经营探测仪，偶然结识其他团伙成员后，发现有利可图，遂将目光转向朝阳，在推销产品、传授盗掘技艺的同时，还千里迢迢到现场指导、参与盗掘。

据办案民警郭汉利介绍，李某的仪器设备每台售价在1.8万元左右，在“圈内”小有名气，以至于8号团伙的刘某还专程到河北邢台购买过他的设备，盗掘成功率非常高。

监守自盗：

公职人员恶行敲响文物保护警钟

40岁的邓某是辽宁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的技工。他1996年考进考古培训班，又考入研究所，业务进步很快。

2010年9月中旬，正在朝阳市牛河梁遗址参与古墓抢救性挖掘工作的邓某突然在土中发现了一件造型奇特的器物。对红山文化有较多了解的他不禁想到，这会不会就是标志性的红山文化玉器——玉猪龙？贪财之心一起，他立刻将正在施工的几个工人遣开，自己偷偷将这件玉猪龙带回家。

藏匿一段时间后，邓某联系了赤峰某博物馆的业务骨干刘某，神秘地请他“帮忙看看真假”。

经过刘某的介绍，邓某将这件珍贵的玉猪龙以320万元的价格卖给了天津的一位买家。“中间人分走了100万元，剩下的220万元我自己留下，准备给父母买房子。”

然而，邓某的美梦还没做多久，2012年元旦，买方突然再次找到邓某，并声称这件玉猪龙是假的，要求退款。

“我是亲眼看着从地里挖出来的这件东西，怎么会是假的呢？”虽然明知买家有心敲竹杠，但邓某接连收到买方发来的一连串恐吓短信，再加上物品的来源根本无法公布，所以只得自认倒霉，给对方退回部分钱款。

“我真的很后悔，都是被自己的贪念害了。如果不动歪心思，我现在还在写着手头那两份墓地的报告……”邓某后悔万分。

“这次追缴的文物从新石器时代到清代都有，以红山时代的玉器、陶器，辽代的陶瓷器及金元时期的铁器、金银器最为珍贵。”国家文物进出境审核辽宁管理处处长张桂莲介绍，“这些文物的出土代表了该时期生产工艺的水平，反映了当时的社会习俗和宗教信仰。很多文物是首次发现，填补了考古发现的空白。”

法网恢恢，疏而不漏。部督专案的成功侦破，对文物违法犯罪活动起到强大的震慑作用，沉重打击了国内疯狂盗掘古文化遗址、古墓葬犯罪的嚣张气焰。而此案中敲响的关于文物保护的警钟，也值得人们深思。

（转自：中国警察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