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则木地板遭遇美国“双反”调查并唯一获得“双零”税率的案例分析

张元　西南财经大学

中国不仅是地板生产大国，也是地板出口大国。根据2014年前三季度数据，我国实木地板出口29万吨，主要出口亚洲、非洲、欧洲等国家。虽然成绩显著，但是木地板公司却多次在海外遭遇反倾销、反补贴调查，这种现象在美国尤其多发和严重。2010年10月21日，美方又对从中国进口的多层木地板提出正式的反倾销、反补贴立案调查，并且在第一次终裁之后，需每年进行复查并调整税率；在2014年3月份的最新审核中，我国木地板的反倾销税率从3.31%上升为4.77%，这标志着在美国市场我国木地板企业出口境况日趋困难。而在这场没有硝烟的贸易战争中，浙江裕华企业是多年来唯一一家获得“双零”税率的企业。本文分析了裕华企业涉案的始终，详细阐述了案件取胜的关键点，并提出了木地板企业面对“双反”困境的应对建议。

一、裕华木业公司案由简介

浙江裕华木业有限公司创建于1997年9月22日，注册资金为1000万元，员工2000多人，拥有一个成品地板厂、一个踢脚线工厂和七个基材厂，主要产品有胶合板、装饰贴面板、多层实木地板、基材等。公司现代化厂房占地5万平米，配置了从德国、日本、台湾引进的全套最先进的复合地板生产线，年产量高达300万平方米。从2003年起，裕华将工作重心转移到产实木复合地板，并且引进了5条进口油漆生产线和10台德国进口威力刨，建立了从原木采购到产品出厂的一整条生产工艺链。裕华公司总产品的50%主要销往美国、加拿大，新加坡等海外市场，年出口量约200万平方米，其出口量在国内实木复合地板企业中连续7年遥遥领先。

2010年10月21日，美国硬木地板商联盟向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和美国商务部提出调查申请，认为我国的同类企业已经严重地影响了本土企业的生存与发展，存在倾销情况，并指控中国企业的倾销幅度达到了242%。在此次调查中，共有169家国内木地板企业牵涉其中，如果认定成功，中国企业需缴纳最高242.2%的惩罚性关税，这使不少企业面临着是否“放弃美国市场”的艰难选择。因为裕华在2009和2010年两年中均位于中国企业木地板出口量的前三甲，所以理所当然被美国商务部列如强制调查的名单。

正常地向美国出口木地板，怎么就成了倾销？面对来自美国突如其来的严峻考验，裕华企业经过慎重考虑，决定向美国商务部讨个说法。然而，小小的民营企业在美国应对反倾销这种敏感事件并不容易。自当年10月美国发起“双反”调查后，裕华企业便成立了专门的应诉小组以备单独应诉之用，同时还花重金聘请了国内和美国两个律师专业团队。这场官司对中国木地板企业可谓是一次全面冲击，但是既然选择了面对，裕华公司便拿出了勇气主动迎接挑战。从2010年12月到2011年2月，裕华公司积极配合美方回答和提供了所有经济调查问卷，每一份问卷从A卷到F卷共6卷，回答完一份问卷，只要美方还有疑问，裕华公司就必须接着再做。经过3个月的调查和回答，裕华公司回答材料竟达4000多页。除了问卷的考验，等着裕华的还有美国商务部核查组的实地勘探。除了公司机密不能看外，从购买原料、生产车间到销售、售后，所有的业务环节都必须接受美方的检查，可以说公司上上下下都被检查了个遍。裕华公司的负责人金月华认为，既然主动应对，那么就按美国人的标准办。

通过近一年的举证和抗辩，经过立案、问卷调查、实地核查到终审几个过程，2011年10月13日凌晨，美国商务部宣布裁定浙江裕华木业有限公司的反倾销税率为零，反补贴税率为0.47%。由于美国将中国视为发达国家，则小于1%的税率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所以裕华成为了我国自进入WTO以来第一个可以称为“双零”税率的企业。由于裕华公司出口美国的产品占出口总量的80%，所以仅仅是每年的关税就能为公司节约100万美元的成本，不仅如此，当时积极参与应诉的其他3家嘉善企业也裁定为3.3%的反倾销税率和1.5%的反补贴税率。不仅打赢了官司，裕华公司也打开了销路、打响了品牌，在“双反”胜利后，订单全部排满，由于产业来不及升级，迫使公司不得不选择性地接单。2013年1月至7月，裕华木业共出口387批，同比上涨 18.7%，欧美市场的打开使得裕华公司逐渐转型为具有国际竞争的木业公司。

二、裕华企业胜诉的关键点分析

（一）主动应诉，巧妙为调查争取时间

虽然《关税及贸易总协定》中对双反等问题给出了清晰的定义，但现实中许多国家仍将反倾销作为贸易保护的主要方式，这导致我国许多企业在遇到“双反”类的调查时，没有信心应诉便采取消极应对方式。裕华公司采取积极应诉最初主要出于两个考虑：一是公司有高品质、差异化产品，应诉应该有底气；二是裕华80%的产品销往美国，消极等同判死刑。但事实证明，主动应诉不仅能为公司带来转机，同时也为最后的成功争取了时间。美国商务部规定，从反倾销、反补贴正式立案起，企业的应诉时间有37天，并且需在时间内进行问卷调查。许多企业早早放弃应诉，丧失了在这37天中准备的机会，而这些答卷的内容和数据将是日后裁定税率的重要依据。但如果请一些专业人员指导公司填写这些问卷，结果有可能就不一样了，如果再能对相关数据进行合理的技术性处理，就能让企业保持有利地位。裕华公司在确定应诉以后，除了参与行业协会统一组织的抗辩外，还在公司内部专门组织了应诉小组，利用这37天的时间确定了人员部署和战略安排，为后面的胜诉做好了准备。

（二）积极合作，一切审查按照美国标准

双反的调查过程繁琐冗长，前期的问卷调查和后期的实地勘探都给企业带来了不小的压力。在这个过程中，裕华公司始终保持着“一切按照美方要求”的态度，全程积极合作。在半年的时间内，裕华公司总共完成4000多页，实地调查大到出材料、库存，小到打包扣、胶水都统统被调查组都一一称重、计算、核对，细到连包装袋上一块很小的铁皮也都要用仪器称重量计算成本。为什么要积极配合美方调查？裕华企业认为最重要的是企业本身采取的就是差异化发展策略，不怕被调查；其次就是给美国商务部留下了良好的印象，保持了双反的信息畅通，使得裕华公司不会一直处在被动接受审查的局面。在实地调查中，裕华公司主动向调查员介绍如何利用普通鸡翅木制造珍贵木材非洲豆木的纹路等技术，而不是等着别人发难才匆忙回应，显示出公司信心和能力，给调查员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这些小的细节中，凸显出公司产品的畅销是因为附加值的提高，而并非压低成本恶性竞争的事实。

（三）知己知彼，聘请中美两个律师团队

和很多企业一样，在应诉初期，裕华企业也充满担忧，像它们这样的一个企业，怎样才能在美国许多个部门的围攻下打赢这场仗呢？为了应对艰难的诉讼，裕华公司不惜花重金聘请了中国和美国两个优秀的律师团队。裕华公司认为，选择中国律师团队是因为中国律师不仅了解国内情况、沟通顺畅，同时他们还能在企业和外国律师之间搭起桥梁，将企业的诉求和想法无差别地进行传达；选择外国律师是因为他们更了解美国法律并且具有天然的优势，同时律师团队已经有类似案件的审理经验，也可避免美国对外地企业的潜在歧视。从立案开始到2012年10月13日最终审理，两个律师团队重来没有停止工作，哪怕是一个包装箱的成本，律师都会亲自到裕华公司进行核实。正是这种“死抠”细节的准备，使得裕华公司在数据等方面占有优势，同时也让公司初期的投入换回了后面盈利。

（四）抓住本质，以产品差异化进行反击

裕华公司知道，“反补贴、反倾销”调查的核心是查成本，美国怕的是外国商品用低价产品占领市场，损害本地厂商利益。抓住这一点本质，裕华公司将关注点重点放在了公司高品质、差异化的产品上，向美国商务部证明公司是通过产品质量而非低价占领了市场。在裕华公司陈列的产品中，最贵的木地板单价超过了10000元每平方米，其产品附加值高出同行50%，证明了公司强大的生产技术和产品性能。同时，从2003年起，公司就开始调整产品结构，并逐步增加产品技术含量，力求用“人有我优，人有我优”的地板满足欧美市场的需求。在别的企业还在做单一规格的短板时，裕华已经把规格定在了2130的长度，力求突出产品的时尚性和差异性，全方位打造升级公司的未来差异化竞争策略。这种先进的发展理念使得浙江裕华木业公司取得双零并非偶然，在案件调查中，许多顾客表示喜欢裕华鹦鹉地板是因为其拼花线条细腻、图案美观，而这种拼花是由裕华公司自身开发设计的，使得产品结构差异化突显，避免了倾销之嫌。

三、裕华公司的经验及启示

（一）应诉态度：不用害怕“洋官司”

根据我国商务部发布的《国别贸易投资环境2013》中披露的数据，2012年美国对中国产品发起8起反倾销、反补贴调查，分别涉及应用级风电塔、硬木装饰胶合板等产品，涉案金额共计9.45亿美元。由于中国产品的出口规模不断增大，美国对于本国产品的保护力度也逐步增强，反倾销、反补贴案件也会随之频发。浙江裕华木业公司的成功经验告诉我们：对于“洋官司”，我国的企业并不是没有胜诉可能，最关键的是我方要有了解和精通国际法规的专业人员，并且按照美国当局要求积极主动地参与调查。对于资金规模较小的中小型企业，不能为了一时之利就消极应对和放弃聘请优质的律师团队，可以通过多家企业合作的形式分摊成本费用。在审查过程中，要积极主动向调查人员传达有利于公司的证据，不能始终处于被动状态，对于在案件中起决定性作用的数据，更是要严格把关。

（二）注重细节：别小看问卷和数据

许多企业认为问卷只需简单填过便可以应付了事，结果导致后面问卷返工或补交材料耗费时间。除此之外，有些问题在多个问卷中会出现多次，如果企业不注重细节，前后矛盾，则无疑会加大本地部门的调查力度并且对最后的结果也不利。在本案中，而裕华企业在知道被调查的第一时间就成立了专门应诉小组，随后便聘请了2个律师团队，对第一阶段的问卷调查进行了认真研究和回答。不仅如此，裕华公司平时也建立了自己完全的数据库，使得在面对这些意想不到的抽查时，有数据作为强大的支撑；同时，公司从日常的活动中就应该注意数据的收集和整理，比如其完善的财务制度就可以有效保证公司财务数据的可得性；最后，当公司遭遇反倾销类的调查时，一定不能忽视细节，应该充分意识到所呈现的每一个数据或者细节，都会对最后的裁定有重要影响。

（三）产品策略：差异化才是重中之重

企业应该抓住“反补贴反倾销”调查的核心就是查成本，如果企业能够生产高品质、差异化的产品，那么这就让调查人员无从比较、无从下手，转而企业也就掌握了主动权。裕华公司始终坚持差异化的产品策略，力求“人无我有，人有我优”的产品设计，使得裕华企业的产品需求远远大于了其他本土企业的产品需求。2012年9月，裕华公司又投资7.6亿元，建设了高档木制品产业园专供功能型地板，预计生产值可达3.2亿元。对于其他的木地板企业，或许初期并没有条件进行大规模的研发工作，但是仍然应该树立高品质差异化的发展战略。企业在结合自身特点后，适当地创新适合当地市场的新产品，不仅可以迎来更大的需求空间，同时还能很好地与本地产品区别开来，为日后不必要的贸易争端埋下伏笔。

（四）抓住机遇：要么败诉退出市场，要么胜诉扩大市场

事物通常都具有双面性，大多数企业都只看见了“双反”调查对企业的打击，而忽略了如果应诉胜利后公司可能获得更大的机遇。裕华在赢得了“双反”调查并唯一获得“双零”税率后，裕华木业并没有止步于美国市场，其“鹦鹉”牌地板在美国销售量价齐升的同时，公司产品也首次进入了欧洲市场。由于 “双零”税率使得其品牌形象大放光彩，海外需求呈现出急速增长趋势，裕华公司不仅赢得了官司，同时也赢得了更加广阔的全球市场。这告诉我们，我国企业在面对“双反”诉讼之后还不能放松，要借势进一步扩大市场占有率，并且适当地加速公司的产业升级，助力公司走上一个新的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