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心雕龙》之隐秀篇的主旨及审美观念

关键词：文心雕龙；隐秀；悬置；主旨；审美观念

从1979年至今，在中国知网上发表的仅含有《文心雕龙》的题目的相关论文有3,470篇。但以含《文心雕龙》、隐秀的题目的论文仅有54篇。而且在这些有限的论文里，很大一部分都是在探究隐秀篇补文的真伪。在现今缺乏明显或直接的文献证据情况下，我们很难对“补文”的真伪做出确凿的判断，所以我们不妨采用现象学的办法，给我们对隐秀篇先入为主的判断上加个括号，将研究重点放在隐秀篇文本本身上，探究其中所主要论述的真正主旨和审美观念。

自清代纪昀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提出从“始正而末奇”到“朔风动秋草”共四百余字判断为明人所作补文后，黄侃在、范文澜在、刘永济在、杨明照、王达津皆持此说。1但从纪昀给出的判断依据来看，多是因怀疑而得来的推论，并不是肯定直接的判断。比如多用“似”，“皆有可疑”等字眼，判断依据虽然有理但并不充分。从目前掌握的文献资料来看，对这部分有争议的补文还不可能得出一个公认的结论，在新的史料被发现之前对这一问题的研究会是一个瓶颈。而且更重要的是，仔细分析这部分“补文”后我们可以发现这基本是对刘勰的主张和观念的深入具体的阐释，即便去掉“补文”也不影响我们对其主旨的理解。而且，纵有个别词句会令人生疑，但逻辑联系是非常紧密的，大体结构和行文风格也和其他篇目相似，这部分“补文”即使不是漏掉的原文，也是符合原文大意的转述，对我们研究隐秀篇有着积极的意义。胡塞尔的现象学的重要观点就是“理由和结论的客观关系与主观的推理行为和证明行为相符合。”2没有得到客观显现的文献证据，就不可以做出主观上的推理和判断。综上所述，我们应该暂且悬置（epoche）争议，通过悬置之后，“判断的质性对立面是对同一个质料的单纯表象。”3即将“补文”的客观存在转化为现象，由此在现象学相对可靠的理论基础上对补文的存在进行合理的解读和说明。在这一前提下，我们可以规避主观判断争论，对隐秀篇整体进行审美分析。

关于《文心雕龙》隐秀篇的主旨，学术界主要有以下六种看法：创作论、修辞论、风格论、鉴赏论、艺术形象论，“言”、“意”关系论。4似乎其主旨并不是只固定于一个方面，而是涉及多个领域。利用现象学的还原观念，“无论奠基性行为是设定的还是不设定的，是感知的还是想象性的，这些抽象行为都完全不会有所变化。”5因而对隐秀篇主旨及审美观念的各种设定都不会影响我们解读其本身的素朴直观特征。

具体来看，隐秀篇的审美观念就是文末赞曰的八个字：“深文隐蔚，余味曲包。”这种审美观念实际包含了内外两个向度。所谓外向度主要指的是两个方面，一是指外部物质世界，二是文章的外部形式结构；内向度指的一是作者、读者的内心精神世界，二是文章内藏的思想感情。

“隐”就是对应内向度的指向，其审美内涵为委婉内蕴多样的思想感情。不仅包括了作者在构思、创作阶段所利用的“重旨”“复义”等表达方式、创作技巧所获得的“照文苑”效果，还包括了读者在接受时所获得的“余味”，继而生产出新的“重旨”“复义”，使文学作品有了长久而鲜活的生命力。所谓“文似看山喜平”，文学艺术作品一定要与生活拉开距离，营造陌生化、模糊化效果，让读者接受视野受阻，从而不断产生新的想象空间，通过读者的再创作补充言语所不能完全表达的思想感情。艺术来自生活，生活是不断变化的，外部物质世界的动态变化必然导致作者的精神世界相应产生变化，而付诸作品的思想感情是一段动态的、变化的、长期的审美过程，相对而言，作为表达精神世界的工具却是相对静止的艺术符号，这两者的矛盾是难以调和的，“隐”使创造主体全部审美过程、思想情感汇聚成一个集合，通过表达方式和写作技巧给这一集合遮上一层面纱，使其在作品中是潜伏、模糊的状态，更易与接受主体相似的审美经验融合，从而形成创作主体和艺术主体在思想上的交流融合，打破了静态艺术符号的隔绝。接受主体突破了客观艺术符号限制，与创作主体进行精神世界间的交流沟通，不仅获得了充分的审美享受，还开拓了新鲜的审美空间。

然而，“或有晦塞为深，虽奥非隐”。仅仅做到“隐”是不够的，如果没有“秀”的配和，隐篇就会晦涩难懂，因而“隐秀”不是两个孤立、对举的概念，而是一个具有内外指向性的和合概念。“秀”就是对应外向度的指向，强调“隐”行诸作品时，言语符号按一定逻辑顺序组合建构，其中部分句子“并思合而自逢”，成为激发潜伏于文中的“隐”的关键点，从而脍炙人口，流传深远。 “秀也者,篇中之独拔者也”“秀以卓绝为巧”，秀的一大特点就是区别于普通词句，不仅仅因为新奇，全篇都是警句即皆无警句，全篇都新则无一新，所以”秀“句只会是凤毛鳞角。秀不同于美，雕削取巧可以获得美，但却不能算是“秀”，秀之于美，如“英华”之于“卉木”，是美之所以为美的关键。秀不仅包含了纯粹的美，还有深蕴曲包的“隐”，作品内蕴的思想感情通过一二秀句爆发而出，更添感人的力量。“隐秀”是一个和合的概念，其审美特征就在于“余味”，在于不断产生的新的审美经验，赋予作品长久的生命力。《文心雕龙》全书50篇，何以仅“隐秀”一篇存在缺失？也许正是这种缺失给隐秀篇带来了更多的阐释空间，它以自身展示了“隐秀”的艺术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