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他们不一样

◎吕新辉

小锋人高马大，脾气火爆，表情凶巴巴的，平时即使跟同学发生一些小摩擦，也没人敢跟他理论。他看见老师也不问好，只是面无表情地看两眼就走过去了，给人感觉特别冷漠。

有一次班里同学闹了点矛盾，他也是在场者之一。我找他了解情况。谈了没几分钟，我发觉小锋的神情越来越不对头——他双眼圆睁地瞪着我，脸涨得通红，头侧歪着，还不时地一扭一扭，脖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我心中暗暗叫道：“不好！这家伙可能要发作了！”接班时任课老师就给我提过醒，小锋比较同执，一根筋拧到底，只要他认准的事情，就是天王老子来讲道理也不行。

他突然恶狠狠地质问我：“你找我问什么？又不是我干的，你干嘛叫我到这里来？”还没等我回过神来，他已经转身出去了，重重的脚步声像是在宣泄内心的不满，关门时“砰”的一声巨浪震得玻璃嗡嗡作响，还冲玻璃窗砸了一拳，嘴巴里吐出几句“国骂”，愤愤地走了。我一下子呆住了，知道这家伙冲，没想到竟有这么冲。

同事们都很生气，让我把他送到政教处去处分，杀杀他的威风；最起码也得把他家长叫过来，让家长好好修理修理他。生气归生气，但直觉告诉我，送政教处或请家长只能火上浇油，再说这次同学闹矛盾并不是他的错，激化矛盾不仅根本解决不了问题，还会为以后的相处埋下祸根。我决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晚饭后，我到教室巡查，发现只有他一个人在做作业。他看到我来了，默不作声，但他的目光明显柔和了很多。我关切地问他有没有吃晚饭，语气非常平静，就像我们之间从来没发生过任何摩擦。他轻声说没有。于是我温和地说：“你赶快去吃，等一下饭菜就凉了。”他挤出几个字：“我不饿。”然后又埋头做作业了。我知道多说也无益，只好作罢。接下来几天，他一直认认真真学习，没犯过一丁点儿错误。这让任课老师和同学都感到很意外，平时的火爆怎么都烟消云散了呢？我猜想，也许他以为我会找他家长来理论一番，结果一切都风平浪静；也许他已经意识到自己在我面前的粗鲁是不对的，虽然没说出口，但他用行动在向我传递道歉的信息。我觉得这个被别人视为脾气火爆的小怪人其实也有柔软可爱的一面。认错不一定要说出口，我认可他这几天的表现。

有一天美术课后，美术老师告诉我，班里有人用毛笔把艺术馆二楼的所有开关都涂得黑乎乎的，瓷砖上也乱涂乱画，还给雪白的石膏头像抹了两道浓黑的八字须。我大吃一惊，这可是违纪事件，我赶紧跑到教室问是谁干的，结果全班保持缄默。这种情况让我不知所措，如果集体批评教育会导致时间成本太高，代价太大，因为犯错的毕竟是极少数，绝大部分学生是不知情的无辜者；如果采用写举报信的方式找出嫌疑对象，但对方死不认账又该如何收场？于是我决定暂不追究这事情的对与错，而重点关注下一步该怎么办。我说：“我知道是我们班同学做的，但明确责任人不是当务之急，现在最要紧的是犯了错误就应该马上去补救，只要把那些墨迹擦洗干净，就能把这件事的影响降到最低。我相信只要态度诚恳，美术老师一定会原谅我们同学的。”教室里一片沉寂，但没有人站起来。

就在我又着急又尴尬之时，没想到小锋站了起来，沉默不语。我又高兴又激动，马上表扬他：“你是个敢作敢当的男子汉，我非常敬佩你的勇气！”没有其他人站起来，于是我们俩提着水桶，拿着抹布，直奔艺术馆。

我们开始擦拭开关和瓷砖上的墨迹。小锋动作麻利，擦拭、换水，连个喘息的时间都没有。他平时可是慢条斯理的，今天却风风火火，他想抢着先把所有工作完成，不让我多做。半个小时过后，整个墙壁一尘不染，我们非常满意。可那个白色的石膏头像怎么办呢？两道黑黑的“胡须”显得特别刺眼，想擦也擦不干净啊！我俩面面相觑，小锋无辜地说：“石膏头像是小威涂的，不关我的事。”其实我心里也清楚，墙壁上的污点也不完全是他一个人涂抹的，他已经承担了很多了。

我告诉他，如果今天没有人承认，我真不知道该如何收场。我小心地问他：“你也可以跟他们一样选择沉默，可是你却勇敢地站了起来，为什么？”他轻声说：“上次我冲你发脾气你不但没有骂我，还关心我饿不饿。我本来以为那天晚上回家会挨揍的，没想到你根本就没跟我爸提这件事。你跟他们不一样。”原来，小锋本性耿直，但脾气差，在班里人缘不好。平时若有人犯错误，总有不怀好意的家伙把责任推到他身上，众口铄金，老师就理所当然地认定是他的错；他辩解，老师就说他不愿承认错误，就找家长告状，于是他就在家里挨揍。久而久之，小锋跟老师之间产生鸿沟了。

小锋继续诚恳地说：“你跟他们不一样！如果我承认自己在墙壁上涂抹，他们只会认为是我一个人全干的，继续跟我爸打电话；他们根本不会来跟我一起打扫，可你会陪我来。”你跟他们不一样！这就是他对我接班才几周的总评价，一个质朴真诚的评价！

我赞许道：“你跟他们也不一样！这么长的楼道，如果一个人涂涂抹抹，一节课也不够呀，这是多个人犯错，可只有你一个人勇于承认，你是敢作敢为的男子汉。我要来打扫，是因为这是我学生犯的错，我也有责任，对不对？我们俩都是能承担责任的人，我有你这样的学生，是我的骄傲。”小锋难为情地一笑，很舒心。

从那天开始，原本冷漠的他对我热情起来了，每次见到我都会主动问好。我也在各方面开始关心他，无论表扬还是批评，鼓励还是责备，他都能诚恳地接受。我能感受到他发自内心的尊敬和爱。有时看到我搬纯净水上四楼，他就马上来帮我。以后只要看到办公室没水了，他就立刻抢先搬一桶上来，不让我受累。后来，每个老师都高兴地说：“小锋长大了！”

有时候，教育不需要苦心修炼的技巧，只要有精神，有感情，就能用一颗心去影响另一颗心，一个人去推动另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