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的梦想

马瑞雪

在一所区属农村高中教学十九年了，回头看看自己走过的路，用现在比较流行的话来说，且行且思且珍惜。

作为教师，最大的谈资就是自己历年带过的学生。最初人校做教师时，学生基本都是学校周围三乡考不上市区高中的孩子，家长基本的愿望是混张高中毕业证，因为二十年前考大学不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儿，我们学校学生能考上个大专就不错了。乡下的学校教师都配不齐，到学校报到后，领导安排我改专业，教语文，虽然大学学的是英语专业，也能对付。于是开始接触高二的学生，大约有四十人的班级。

开学第一节课，一个男生拿出语文书，走到讲台，指着一段话，看都不看我，问：“这句话是单句还是复句？”连老师都不叫，明摆着给我下马威。我表面镇静，内心却万马奔腾，好在我瞬间找出句子主谓宾，淡淡地答：“单句。”“何以见得？”他还是有点怀疑我的判断。“这个句子虽然长，但只有一个主语，谓语……”只记得后来那个男生说了句：“谢谢老师。”就这么承认我啦！现在想想都觉得是自己的高中语文老师教得好，句子成分划分真心学会啦；还要感谢教大学语文的老师吧，时不时叫我们在他的课堂上练习。

接下来由于校内老师调到市区，学校更缺老师，我不得已，语文和英语都教，弄得学生不知道叫我英浯老师还是语文老师。备课、上课、刻卷子（当时还是蜡纸手工刻版）、改作业……不过虽然“身份”不明，一年下来，我倒和两个班的孩子混得超熟，学生有什么事找我的和找班主任的差不多。最给力的是那一届学生每次评教都给我评第一名；业余还辅导学生参加郑州市作文比赛，学生争气，一二三等奖都有，学校奖励我二百块钱，几乎是一个月工资，让我心里得意了半天。后来觉得学生的业余生活比较单调，就和学校商量建个广播站，亲自在各班挑选播音员，征稿，审稿，等等，也不知道当时怎么那么大的劲儿，那么多的精力。当然，这一切使得学校重视起我来，居然在上班的第二年给了个区级优秀，去教育局接受表彰。在区委礼堂，聆听诸位领导的教诲，我很激动。到现在我都记得当时有个区委书记说的一句话， “我希望有一天熟人来找我是想孩子进入咱们管城区上学，而不是托我找其他区的校长去他们学校。”很朴实的一句话，当时我也是热血沸腾，誓为管城教育添砖献瓦，不遗余力。

第三年，学校又出了点事故，堂堂一所普通高中加职业高中居然只剩两名英语老师，更要命的是职教处通知高考英语要有四十分。领导找我，我就干呗。最多时教三个年级，职高两个班合班上，加上普高。当时真的是年轻，也不知道累，每天至少站四节讲台，早晚自习天天有，另外还有周末补课。

此外，周末我时不时地请离家远不能回家的学生到自己的单身宿舍做饭，一起打球，去校外的野地里转转，弄点野菜啥的。最多时有十来个男生女生，孩子们端着自己的碗，围着我的大锅（优秀教师的奖品），瞪着眼睛看面条在水中翻滚，加入苋菜（红绿两种）后汤水慢慢变红，面条也变红，把炒好的鸡蛋倒进面条锅，颜色甚是诱人，绿紫的菜叶，红色的汤汁，黄色的炒蛋，都在锅内翻滚。大家在旁边说笑，眼睛却不离汤锅。每人先盛一碗，接下来，孩子们围成一圈，蹲在地上哧溜哧溜吸面条，那场面，绝对壮观。一锅不够，就两锅，反正，那时候都是用炉子，周末不在学校的同事的炉子也用上，双“炉”齐下，一个炒菜一个下面条。最大的工程是包饺子，荠菜馅的，肉和鸡蛋是我买的，荠菜是学校边上野地里的，一群人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当时我也不太知道饺子熟不熟，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尝一下。记得最清楚的是小齐，馋嘴，主动请缨尝第一个。 “熟了吗？是咸是淡？”大家问。小家伙边往嘴里送边用手朝嘴边扇风，“哦！哦！烫！烫！”大家追问：“什么味？好吃不？”“不知道，太烫，直接咽了。要不我再来一个！”小齐嘿嘿笑道。“好吧！”在大家的注视下，第二个饺子缓缓放到嘴边，一点点地撕咬，终于咬到一大口馅，“咋样？”我都急了。“咦——”他拖长腔，做一个鬼脸。“盐放多了？”我追问。“好吃！就是吃得太快啦，再给我来一个！”小齐一脸坏笑把手又伸到锅边。“想得美！”剩下的人除了我在看着锅，其他人都开始“修理”小齐，一阵欢快的打闹马上被我的一句“饺子出锅喽！”吸引回来。这样的场景几乎每个周末都在上演，回味起来，乐在其中。

就这样任课老师的日子平平淡淡过了几年，和孩子们一起的日子简单而快乐，我也有了自己的爱人和孩子，一个温馨的小家庭。孩子一岁时，领导找我做班主任，我也没有推辞，现在想想是不是忒胆大啦？因为那个班是高三理科的差班，没人接，当时，学校没有女班主任。从高一过来分了四五次班，最后剩下成绩差的都在这个班了。班级构成：体育生有几个，男生占三分之二，班级凝聚力差，各自为政，明明都是四班的，偏说他们一班人怎么啦，二班人怎么啦，就是没有把自己定义到四班。没有任何带班经验和培训，学校就给我每个月发一本《班主任之友》，看着优秀教师的文章，也会结合自己班级的实际情况学着尝试一些好方法。

当时我想搞一些活动，正好有迎国庆歌唱比赛，克服种种困难，我们居然得奖了，这是大家没有想到的！接下来更让我们激动的是我们班在运动会上居然连破学校纪录，虽然班上有几个体育生，但取得如此好的成绩也是大家有点意外的，所有的跑步比赛都是第一名，包括所有接力赛，还有跳高破纪录，这个纪录保持到现在。那场面，给我激动的，只见主席台上我“疯狂”地拿着话筒，大声给参赛的孩子加油，亲自写稿读稿……果然我们班获得秋季运动会第一名的好成绩，全班雀跃，奖品发了大约二十多副乒乓球拍，我们班人手一只球拍还用不完，那份得意啊，至今让我回味万分！再后来，也没少到寝室叫那几个懒惰的男生起床，也没少和迟到、睡觉的男生斗智斗勇，不知不觉就过了一年。乘着扩招的东风，那一届学生几乎都上了大专，居然一个个成了大学生。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孩子们无论是进入大学还是直接工作，都干得有模有样。

第一届带的学生高中毕业十年了，孩子们每一个问候的信息，每一次回校谈自己现在的生活，回忆当年有点荒唐的举动，点点滴滴中流露出当年我对他们的影响。一个女生在电话里对我说：“老师，你应该感到骄傲，当年我们是学校这一届差班的学生，我敢说现在我们是混得最好的．是您为我们的高中生活画了一个圆满的句号。”是吗？电话这端的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

班主任工作由此开始，走向正轨，又带一届高一，在四班做班主任，只带了一年，高二分班了，我被学校调到高三当班主任。后来只要聚会，四班原班人马就会叫我过去，大约孩子们和我的感情还是很深的。最有趣的是一次合唱比赛和孩子们一起想了一个创意，用自制的小红旗摆出了学校的logo，照片还上了后来学校的宣传页。

再说那届高三学生，女多男少，五个女生寝室，两个男生寝室，自己的风格和原来的班主任不一样，端不起架子，只知道和孩子们一起六点进教室，晚上到女生寝室挨个转一圈。孩子们争气，很少有人迟到，我就隔三岔五出钱买奖品，买水果，发给每一个人。时不时地开个班会，真心讲，没有人指导，就是自己看实际情况跟着感觉走，是孩子们争气，自己也糊里糊涂成了区级优秀班主任。

再后来就是带了两届学生，高一到高三的，俗语“亲学生”，一个我们共同称为“旗帜”，一个“梦翼”。给孩子们留下高一入学时珍贵的照片，每次活动的照片、录像，到毕业时制成我们班级的视频；深夜到网吧找学生；和出问题的学生的家长交流到半夜；和孩子们一起在操场上开班会、搞活动……这六年的点点滴滴，历历在目，朝夕陪伴，一起开心地笑，一起难过地哭，汇成了我后来最喜欢的一句话： “爱一朵花就陪它绽放，爱一个孩子就和他一起成长。”这两届孩子和我一起的故事估计都能写本书了，只是我疏于整理，陆陆续续记了一些画面，缺少系统地记录。这两届学生毕业后和我交流得最多，我也在关注每个人的发展，数次被邀请到他们婚礼上做证婚人，在一些事情上应邀给他们出谋划策，师生情延伸成了友情、亲情。

我越来越喜欢自己的班主任这份工作，业余时间学习心理学方面的知识，考了二级证。喜欢在校心理咨询室和孩子们交流，走近孩子的心灵，陪伴孩子心灵的成长。

是不是渐渐有了自己的教育理念呢？大约是吧。作为我们市高一学生入学平均成绩几乎年年倒数的学校的教师、班主任，我真真尝尽了和孩子们一起的酸甜苦辣，感受到和孩子们同呼吸共患难的真情。自己也时不时地因为一些事情想扣退堂鼓，可是内心深处有种声音在呼唤，和孩子们一起走才是我最喜欢的事情。也一次次因为某个孩子而绞尽脑汁，费尽心思，也听到个别学生和老师说，那样的孩子不用理他。一次，在我第N次从网吧中把小进找回来时，一个孩子问：“老班，你为什么要那样做呢？他简直是无可救药，他又怎么在乎你的苦心？”我当时不假思索给他讲了一个故事，大海边把小鱼捡回大海的孩子，当大人嘲笑他时，他头也不抬，边把小鱼扔回大海边说： “这条小鱼会在乎的！那条小鱼会在乎！”……那个孩子网瘾的背后是家庭教育的问题，和家长多次沟通，有时候电话打到发热。最让我庆幸的是小进渐渐减少上网的次数，参加了高考，上了一所大专，现在有了自己喜欢的专业，天天和电脑打交道。

细细想来，近二十年来，和孩子在一起的日子是快乐充实的，自己没有做什么惊天事迹，也没能说什么豪言壮语，和孩子们在一起最多的是陪伴吧。

每每和同事聊起现状，心里总有几分的不安，这么多年自己没有培养一个重点大学的学生，更何况北大清华？我们在教育的最底层，无论是学生的成绩还是自己的待遇，但付出是大家的共识。我们不敢在重点中学教师面前谈一本率，谈国外大学录取率，谈有多少名人毕业于自己的学校；有时候听着人家在井有多少“桃李”遍及全国，乃至世界，多少“白骨精”就职于外企，拿着高薪的工资……惭愧得我们都不敢再抬头。我们只敢怯怯地说，这么多年我们走出校门的孩子基本上都是自食其力的劳动者（当然不乏事业有成者），在我们的家乡，在管城上班工作的最多吧。

看看毕业的孩子们一个个成家立业，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慢慢进步，有自己的收入和幸福，心里的喜悦油然而生，似乎作为教师的底气在这一刻陡然上升。记得上个教师节中央电视台做了一期节目，主持人问一个八十岁老教师一个问题，“您六十多年来教了近一万名学生，哪个学生是您最为骄傲和自豪的？”这个老教师说：“每一个学生。”这句话一下子说到我的心坎上，每一个孩子都在我的生活中有着或多或少的陪伴，和他们一起成长的日子累并快乐着，他们是我的精神寄托，和孩子在一起的生活是我成长的摇篮、进步的基石、前进的动力，每一个孩子都是我的骄傲！

我常对孩子们说，先做人，后做事，成功在于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现在我也这样激励一下自己，我们孩子高中阶段的成绩的确差强人意，在考试成绩的最底层，但他们日后的成长和发展却不是在能力的最底层。我们交给社会的是一个个身心健康、身心协调发展的孩子，高中三年潜移默化的陪伴，使孩子们首先懂得爱自己，进而爱家人、朋友，爱家庭，带着爱走进社会，这也是我们不小的成功吧。

（作者单位：河南郑州市第二十九中学）

（编辑：胡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