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

杨 娟

依稀记得孩提时，总眼巴巴盼望着下雨的日子。

因为一下雨，正值壮年的外公外婆，就可以不去干活，理所当然地停歇下来。他们一有空，自然就想到了我——母亲嫁于同村，穿过几条小巷，见到我、照管我的愿望便轻而易举得以实现！

那时，一到下雨天，外公就会在第一时间前来，背我去外婆家。聪明的我，在几次之后，就发现了这个规律。所以，在自己家呆的时日久了，无聊之际，我便开始祈盼下雨，盼望外公的到来。有几次．在我虔诚的祈求之后，不久就真下雨了，我欢呼雀跃起来，忘记了一切。因为这种忘乎所以的状态，多阻挡了冒雨归来的家人的路，屡屡挨训，但我心情似乎没受到影响，依然喜滋滋的。

在众人都回房间休息之后，我就一个人端了凳子坐在大门口，凳子搬出来就没多坐过，那时因迫不及待长时间站立，却将两腿酸痛置之度外，脖子伸得尽可能长，唯恐错过了第一时间见到那熟悉的身影的机会。站立、伸脖、踮脚，长此以往，乐此不疲。有时，我竟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跑进雨里，奔向巷口，四处张望。从开始下雨的那一刻起，我便开始了漫长的等待之旅，直至看到外公那高大健壮的身影。

在许久的等待之后，终于见到外公时，我的兴奋难以自抑，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再大些就一跃而上爬到了他的背上。在他宽厚的肩膀上，我找到了幸福的天堂！

长大一些后，我去了村里小学读书。那时我家距离学校比较远，且中途要经过一个大的池塘。外公很不放心，只要有空，就会来接我放学。

我们的教室正对校门，放学时，一出教室门，我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远眺校门口，看到那熟悉的身影，我才放下心来，否则，便闷闷不乐。这时的外公，他的腰板已不那么笔直，岁月也已在他的两鬓、额头留下了走过的痕迹。

还清楚地记得那次远眺无果，失望之中出了校门，正低头走在路上，忽然，远处传来了熟悉而亲切的呼唤声：“囡囡，快来，我在这呢！”我欣喜地循着声音望去，在不远的地方，在牛车旁边，站着我慈爱的外公。老黄牛因为劳作时间较长，耷拉着脑袋，没了一点生气。但外公的脸上却洋溢着快乐的笑容。原来，劳作归来的外公，一看放学时间快到了，没回家就直奔学校而来了。

在别的小朋友无限羡慕的神情中，我欢快地跳上牛车而归了！

外公校门口等待的身影，成了儿时我眼中最美的风景。

师范毕业后，我回到了家乡，在一个偏远的小村落里教书。

初涉教坛，诸多不适应。艰苦的环境、淘气的孩子，与我的热情与朝气对抗，这场战争愈演愈烈，进而演化成了美好的理想与残酷的现实之间的抗争，这一切常常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心情不好，饭菜无味，我苦不堪言。一日在与外公通话时，无意中抱怨学校饭菜不好，却没料到，第二天，他就风尘仆仆，赶到了五里之外的我的学校。

那天是作文课，学生们已开始写作，我一个人在教室转来转去，随即指导。无意间，一抬头，便看见了门外的他。他距离教室有五十余米，正对着我们的教室门。在瑟瑟寒风中站立着的，我的外公——那瘦弱单薄的身影，愈发矮小了，仿佛已无力与风较量，瑟缩着。站了一会儿，他竟然要拄着自行车才得以支撑。在看他时，他正努力向我们教室的方向眺望，他定是想看看我为人师在教室上课的情景，但又害怕无意之中打扰到我，所以就这样不远不近地站着。

我蓦然忆起了儿时，我刚上学那阵，他一直念叨着要看看我上课听讲时的样子，说什么我定是——端坐着，目不转睛地听老师讲课云云。但终没有机会亲眼见过，转眼我已走上讲台。他定是不想再错过了，不顾年迈，努力张望着。我突然莫名感动，他一直这么不远不近地陪伴我，从孩提到上学，一直到现在工作。我想邀请他进来，当着他的面，给我的学生上一节完整的课，但又唯恐惊扰了正眺望的他，亦害怕打断了正写作学生的思路，终未能如愿以偿。

那一份份他亲自送来的饭菜，曾一次次喂饱了我享受的胃，更温暖了我那颗落寞无助的心。

而今，外公已年过八十了，耳朵变聋了，有时你要给他说一句话，可能得说上好几遍才行。他的牙齿掉光了，镶了一口假牙，连说话也不那么利索了。他再也没有力气只身前往城里看我，看我的女儿了。他现在乐意做的事情，便是坐在门口的石墩上，晒晒太阳，聊聊天。

每次回家，总远远看到坐在人群里的外公，时不时远眺。我知道那是在等待，等待我的归来！

等待，似乎已成了外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未等我靠近，他早已身子前倾，用手揩揩双眼，想要努力辨认来者。我快步向前走去，他眯着双眼终于看清楚了，连忙拄着膝盖努力地站起来，不知是太过匆忙还是过于用力，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我大声叫着“外公”，他终于靠墙站着，眼睛瞬间眯成了一条线，是在以此表达内心的愉悦，还是克服老花眼带来的视觉障碍，想要更清楚地看到我。他终于嘴角上扬，高兴起来了，连满脸的皱纹都欢呼雀跃，相互簇拥着，像小时候他用皱纹纸帮我折叠成的花一样。几颗假牙也露出来了，几丝开怀的笑声乘机溜了出来，那种难以言说的兴奋，竟然让我一瞬间想到了——孩提时那个终在雨幕中眼巴巴等待他到来的我。

我看着眼前这个已被岁月消磨得衰老不堪的人，一时情不能自已，紧紧和他拥抱在一起。我的额头像小时候一样轻轻贴在他的肩上，他瘦骨嶙峋的身体微微颤抖，幸福、温暖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不知何时，泪已在我的脸上肆意流淌……

（作者单位：陕西合阳县城关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