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波“平”澜

卢俊霞

和十六七岁的学生相处，想不让他们左右自己的心情，不易。比如，鑫磊近来一反常态，听课无比认真，上课前抢着擦黑板，完事还轻轻吹掉指上粉尘，飘然而下；课堂上发言铿锵有力，声线散发丝丝磁性，小组讲评，次次有他，表扬了他好几次。

可好景不长，这厮最近不再抢擦黑板不说，听课又成了任你东西南北中，我自岿然不动的状态。那天大家都在背书，他却在低头起劲写着什么，我走到他边上，抽出他的本子，想看个究竟。没想到，大吃一惊的他众目睽睽之下竟然全力和我抢夺，力度之大超乎想象！我马上使出做家务练就的悍劲儿，发力夺来，一跟扫过：“妮子，你别生我气了，事情不是你想象……”

哟，还“妮子”！这样悱恻。怕他羞恼翻脸，我“啪”地合上本子，捏在手中开始讲课，他全程神色阴晴不定。

下课，我即刻叫过语文课代表，“李雯，来一下。”李雯款款走过来，我凛然道：“把这个本子交给班主任，亲自。”说完我还迅速扫他一眼：哎，脸色难看的他怎么突然放松了？还有一丝我形容不出来的神情。

李雯拿过本子什么都没说就朝班主任办公室走去。我也松了一口气，少年，现在就是你发飙来抢，我也已经转移了罪证。

停了两天，我看班主任闫老师没什么特别反应，觉得不太对劲，此事一贯在她的严打之列呀。课间见她，问了句：“那天李雯给你的本子你见了么？”

“我还问你呢，没事给我一个本子干嘛？”

“嘿，你没看呀？”

“翻了，什么也没有，我还问她怎么回事，她说是你让送的，她也不知道原因。”

我俩走到办公室，她把抽屉里的本子拿给我，翻开，除了前面明显撕去的痕迹，空空如也。

那天本子一直在我手里，下课我就转交给李雯，我目送她几乎到门口，鑫磊就在位置上……电光石火间，我明白了：啊，李雯就是鑫磊口中的“妮子”，我这一双近视带老花的眼啊，罪证已经在进入办公室的一刹那被她甜蜜地撕掉保存！

给不给闫老师说呢？她可是出了名的严师，坊间有个外号——“青藏高原”，此时给她反映，失去李雯的信任亲近是我不想看到的，鑫磊估计会恼恨我到高考结束也不一定。

其实，这两年不当班主任后，心境平和了很多，学生谈恋爱也觉得再正常不过，并且，我发现，外界的阻力对于恋爱中的人来说不啻于提桶汽油去救火。

但是，高三了，我不想看到他俩任意一个在感情坑里扑腾，他们远没有练就腾挪闪跃潇洒来去的功夫。

一周过后是月考，紧接着就是排座位，我无比诚恳地给闫老师提出建议：能不能把李雯和鑫磊排在一起啊，鑫磊这一段时间进步挺大的，语文就让李雯帮他补补吧。闫老师狐疑地看着我：他成绩只提升了两个名次，不会影响李雯？

原来鑫磊坐第二排南边，李雯坐第四排北边，所谓距离产生美，每一次鑫磊缠绵回眸可能都会在李雯的心里荡起无数小涟漪。现在，他们之间的火苗还会以外人看不见的状态“滋啦啦”燃烧吗？

我的课代表从来是干净上进带点独特气质的女孩子，我偏爱这类女孩，她们是这世界带着露水开放的花朵。李雯当然也不例外，她的上进心特别强，是班里的二本选手，正挂劲儿向一本冲刺。鑫磊是那种大大咧咧带有几分幽默的男孩，也许他像一阵风儿敲响了李雯内心那扇门？

他俩起初莫名惊诧，强作镇定地坐在了一起，马上，鑫磊就难以掩饰自己的喜悦，高调秀热情。现在语文课上，李雯开始不自在。一次提问李雯“早读天天见”的内容，她卡住了，鑫磊急忙把书摊开放到李雯面前，除我和李雯，大家都笑了。我平静如常，就让他认为是巧合吧。

他估计在家里属于嘛事不干的宝贝哥儿，书桌里往往乱成一团。看他的高考作文书，是两周前发给他的，他在一堆散乱书本里撅着屁股刨了有五分钟之久，清晰地看到李雯的鼻尖冒出细汗，我才无比平和地又给他找了一本。一次上课来早了点，看到卫生委员特愤慨：“刚打扫过卫生五分钟，就扔橘子皮，哦，这盒子还是特仑苏，给咱一瓶吧！”鑫磊站起来：“我扔的，你别起劲了。”李雯满脸通红一声不吭地捡起来。

鑫磊爱大声清嗓，并没有痰；并且爱抖腿，我提醒过他好多次。一次，挨到他读知识点了，他斜里八叉站起来，开始清嗓，一条腿幅度很大地抖动，大家都习惯了，可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李雯咬咬嘴唇，把头转向了另一边。

此后，他们的关系有点微妙，李雯勤奋读书，拼命做题；鑫磊开始沉默，经常茫然。

期中考试，有点戏剧性，鑫磊稍有上浮，李雯在年级排名被甩出了200名之后。当她从我这里首先知道成绩时，我清晰地看到了她眼中闪烁的泪光。

我帮助李雯分析了她的语文成绩，实力还在，大失水准的原因也许是自己的心情。她死死扭着自己的手指：“老师，对不起。”我笑：“你没有对不起我，不过，你要对得起自己，有一句话说得挺有意思，和你分享一下：共同经历喧闹的人，不一定是你真正想要的，共同经历沉默的，心灵才相通，共同的热闹会很快忘却，共同的沉默却永远铭记。山还在那里，水也还在那里，必须现在急于攀登探寻、啜饮沉醉吗，如果现在你要拼命劳作抢收的时候？”

排座位时，鑫磊默默地主动坐到了第一排。

其实我心里也复杂，是不是有点太自以为是了，我知道了底牌，却又把他们往里聚拢了一下。如果，鑫磊表露的不全是真实的自己；如果，李雯的成绩下滑得不是那么快；如果，他们对彼此都非常欣赏，不管怎样都照单全收；那么，我是不是有点推波助澜了？如果这样，我的做法就不但冒险而且愚蠢。

好在，我喜欢并且了解这两个学生，如果他们知道这个小插曲是我笨拙谱就，会原谅我吧。

（作者单位：河南济源高级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