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卡夫卡的《变形记》看都市生活中的人际关系

　　中图分类号：I106文献标识码：A文章编号：1005-5312（2013）21-0057-02

　　一、引言

　　现代派文学奠基人弗朗茨·卡夫卡（1883-1924）最杰出的短篇小说《变形记》于1912年秋天写成，1915年发表在《莱比锡》杂志上。小说的主人公格里高尔是一家公司的旅行推销员，长年累月到处奔波，一天早晨，他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大甲虫，于是，他的生活和命运一下子全改变了。

　　卡夫卡的作品带有鲜明的荒诞色彩，人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变成了一只甲虫呢？格里高尔"仰卧着，那坚硬得像铁甲一般的背贴着床。他稍稍抬了抬头，便看见了自己那穹顶似的棕色肚子分成了好几块弧形的硬片被子几乎盖不住肚子尖，都快滑下来了。比起诺大的身躯来，他那许多只腿真是细得可怜，都在他眼前无可奈何地舞动着。'我出了什么事啦？'他想。这可不是梦。"①

　　如果我们仔细琢磨一下格里高尔发觉自己变形后的一瞬间的心理，这种心理我们读者又感到真实可信，因为在现实生活中它也会经常降临在我们身上，所以有学者这样一针见血地分析到："当我们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睡觉，很容易在一觉醒来时产生片刻的迷糊，一种突然的非现实感。而这种经历肯定会在一个商品推销员的一生中多次反复地出现，他们的生活方式不能给予他们稳定感。"②推销员走南闯北，今天住在这个城市的这个酒店，明天住在那个城市的那个旅馆，在早晨刚刚醒来时都会感到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又不知自己是谁的情境，另外，推销员的工作是都市里常见的一种工作，推销员的生活方式是现代都市人的一种常见的方式，格里高尔的命运和他生活的背景--都市紧密相联，不管是他变形前还是变形后，他与周围人的关系都是现实都市生活中的人际关系在作品中的一种折射。

　　二、陌生人的世界

　　从格里高尔变成甲虫一直到他离开人世，在这几个月的时间里，除了他的家人以外，没有朋友来探望他，他似乎是一座彻彻底底的孤岛，当然秘书主任在他变形后的那个早晨就来看他，不过那绝对不是出自个人情感，完全是为了例行公事，想了解格里高尔为何没有赶上早晨五点钟的火车，另外，格里高尔最近拿到一笔现款，经理似乎担心他的不露面与这笔现款相关，所以让秘书主任查个究竟。按照格里高尔的说法，他的这份旅行推销员的工作使他长年累月到处奔波，"萍水相逢的人也总是些泛泛之交，不可能有深厚的交情，永远不会变成知己朋友。"③在他变成甲虫后，他脑子里重又出现了老板、秘书主任、那些旅行推销员和练习生的影子，一个乡村客栈里的侍女，一个女帽店里的出纳（格里高尔向她求过爱，但是让人家捷足先登了），甚至两三个在别的公司做事的朋友，"另外还有些陌生的或他几乎已经忘却的人，但是他们非但不帮他和他家庭的忙，却一个个都那么冷冰冰，格里高尔看到他们从眼前消失，心里只有感到高兴。"④需要在此指出的是，格里高尔提到的两三个在别的公司做事的朋友，在他变成甲虫至直他死去一直没有和他联系，甚至根本就不知道他已经变成了甲虫，从小说中的这个细节我们可以推测出他所谓的这两三个朋友似乎与他的关系也不是我们想象中的那么密切，另外，通过他父亲之口我们得知格里高尔唯一的消遣就是做木工活儿，这是单个人的娱乐，而不是和朋友在一起。所以格里高尔看到他们从眼前消失，不但没有悲伤，反而感到高兴，因为他们从某种程度上说全部都是陌生人。

　　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说："现代社会是个陌生人组成的社会，各人不知道各人的底细。"⑤我们知道都市文化是建立在现代工业文明基础上的，所以费孝通的这句话也完全适用现代都市生活。实际上，从小说中我们可以得知，不但格里高尔生活在全都是陌生人的世界里，他的家庭似乎和周围的邻居、亲戚在格里高尔发生变故的这几个月里也是零来往。格里高尔家住的是公寓，而不是独门独院的别墅，却没有邻居来串门，也没有邻居发现他家里似乎少了一个人，可以看出都市里邻里关系淡化，即使是邻居，大家却互不相识，互不关心。在小说中所描述的这几个月里，他家里走了一个年轻的女仆又来了个年老的打杂女工，另外有三个房客来租住他们的房间，来来往往的可以说全是陌生人。在陌生人的世界里，往往意味着道德的松驰，因为道德的维系需要有一个稳定的社会群体作为基础，除了良心这个审判官外，一个人的行为是否合乎道德主要取决于周围人的赞许或厌弃。由于缺少进行道德评判的稳定人群，在人与人缺少密切交往的情况下，对人的判断就不是根据他过去的行为，而是表面的认识，在这种情况下，金钱就常常成为衡量人的标准。在格里高尔失去工作、不能挣钱的情况下，周围的陌生人会如何看他、他会有什么样的命运我们也就可想而知了。

　　三、镶嵌在社会网络里的家庭

　　我们再来看看格里高尔和他家人的关系。我们知道，家庭由个人组成的，但它又是一个社会单位，是庞大的社会网络的一部分。"即使在工业化程度最高的城市社会中，人们有时过着隐姓埋名、不定居的生活，但绝大多数人仍然与其他家庭成员交往。"⑥而《变形记》中的格里高尔非常重视他的家庭，大约在五年前，他的父亲失去了他的大部分钱财，格里高尔在父亲的一个债权人手下谋得一个职位，成了一个推销布匹的旅行推销员，他的父亲索性不工作了，他的妹妹只有十七岁，不能工作，母亲又得了气喘病，所以年轻的格里高尔不仅养活全家，而且全家现在住的房子也是他设法找到的。自己的家人是格里高尔甜蜜的负担，特别是他的妹妹和他最亲近，他心里甚至有个秘密计划，想让她明年进音乐学院，虽然进音乐学院费用不会小，但格里高尔打算另行设法筹措，并且已经痛下决心，准备在圣诞节之夜隆重宣布这件事。所有这一切，都随着格里高尔变成甲虫而土崩瓦解，烟消云散了。

　　俄裔美国作家纳博科夫在他的那部著名的《文学讲稿》中认为格里高尔的父母像福楼拜笔下的市侩，只对生活中的物质方面感兴趣，并且欣赏趣味低俗，是生活在格里高尔身上的寄生虫，也许纳博科夫的观点有道理，但就小说中的细节来看，他的家人在格里高尔失去工作能力后也都努力挑起生活的重担，他的父亲不再是那个出门就得拄着根歪把拐杖，拖着双腿艰难地挪动的老头了，他找了一份大约是银行听差的工作，他的妹妹也去当了售货员，并且为了将来更好的工作，利用晚上的时间学习速记和法语；甚至他的母亲，连晚饭后都把头低低地俯在灯下，给一家时装店做精细的针线活，他们全都变得自食其力了，并且把一间房子出租给三个房客，辞退了年轻的女仆，另请了一个较便宜的打杂女工，并且最后连打杂女工也辞退了，另外，在小说的结尾，他们还决定找一所小一些的、便宜一些的、更实用的公寓，只所以我们感觉到他们对格里高尔过于冷酷残忍，实际上并非他们就是冷酷残忍没有感情之人，而主要是迫于都市生存的压力。大都市寸土寸金，房屋租金价格不菲，让一只甲虫占据一个房间的确是他们力不能及的。我们可以假设一下，如果格里高尔一家住在乡下，有一栋自己的房子，留给甲虫一个房间，每天喂食两次，即使不会永远继续下去，但他们也不会觉得这是一个沉重的经济负担，也许格里高尔的命运就不会如此悲惨。但格里高尔生活在都市，他的一切似乎早就命中注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