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出发的地方

向连

大学毕业我成为一名民办学校的老师。后来，我加入了考编大军，考上了公办学校，拿到了编制，但现在，我义无反顾地折回来了。大家可以说我年少轻狂，不懂老来的艰辛。也可以说我傻到透顶，好好的“铁饭碗”不要。我都不在乎。我只想张开双臂拥抱我的现在。因为这里有我作为一个班主任艰辛而快乐的经历，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已经深深扎根在我的内心，难以磨灭。

感恩引路人

记得刚出来工作，在班主任工作方面，自己没有什么工作经验。我有的只是无穷的精力和兴趣。每当看到书本上的一些好经验好做法，我都会在班里迫不及待地实验一回。记得仅一个座位摆放我就实验了很多次：圆形、环形、八人小组、四人小组……我还一本正经做了一张检测表，测试不同摆法的效果。老校长日日来晨检，看到我每天捣鼓来捣鼓去，他并没有古板地要求我一定要怎样摆放，也没有笑话我头脑发热，他每次都没有说什么，只是微微笑笑就离开了。

老校长也找我谈过一次话。记得那是送走第一届学生的时候，老校长想让我接任级长的工作，我觉得自己很不适合。一直以来我都是话不多的老师。和同事相处，没人找我说话时，我很少找人攀谈。我更喜欢倾听和思考，反思别人说的发生在自己身上，我要怎么办，不了解我的人，会觉得我很沉闷甚至是不合群的。做一个级长，首要的是沟通能力。别人不了解我，我又要怎样去协调各方面的工作呢？我对自己能否胜任表示怀疑。记得当时老校长说， “我们相信你的能力。你内心有你自己的想法，你要尝试表达出来。安排这个职位我就是希望你能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待教育问题，尝试与他人沟通，表达自我，展现自我，让更多的人认识你。”

十个年头下来，我担任了班主任、级长、主任助理等不同的职位，成绩有时也会不理想，家长也会不理解，在这种时候，我往往会暗自神伤很长的时间。老校长、主任们却都会反过来安慰我说，又不是最后买单的时候，大气一点。这十年间，每当遇到重要问题大家都会坐下来一起讨论，集思广益，彼此毫无戒心。如果我有新点子，他们觉得可行，他们就会完全放手由我去尝试，从不插手干预。所以，虽然我很年轻，但我一直都能放下一切，勇往直前，因为我知道他们一直会在我的身后支持我鼓励我。正是他们让我慢慢看清我自己，找到自己的定位，找到自己的信心。

十年下来，我开始考虑养老和编制的问题。过五关斩六将，我如愿以偿地考入了一所公办学校。临行前，领导班子上上下下都找我谈话，希望我留下。最后，见我去意已决，老校长只语重心长地说：“我们只能尊重你的选择，在外面一旦不如意，马上回来，位置我们一直为你留着……”

招聘考试让我接受了不一样的考验，见识了不同的人和事。我从另一个角度看到了自己的潜力，我的内心勇气倍增。这是我人生一笔宝贵的财富。但是和广雅实验远离后，我的内心开始慢慢觉得虚空，觉得自己失去很多很多珍贵的东西。我开始不断地反思我究竟要的是什么。距离给我空间，距离更给我了清醒。我倾听内心的声音，又回到了我出发的地方。

找到重新出发的理由

这十年，我是在爱和鼓励中不断反思不断提升自我的。同样，我将这份爱源源不断地传递给我的学生。

管理班级，我采用的是“关心”模式。我基本的做法都是让每一个孩子在我的班里充分地得到关爱。不管他从前的成绩如何，只要在我的班里，任何人一切都是平等的。通常我要做的就是充分地了解他们，他们的个性、爱好、最有效的教育方式等，接触多了，我一般都会了如指掌，如数家珍。依据这些，我会创造很多机会，给他们展现自我的特长。同时，我还会引导孩子们多元地去评价身边的每一个同学，包容他人的缺点，反思自我的不足，看见他人的长处，吸纳别人的优点。在这个过程中，我既了解了他们，走近了他们；他们也了解了我，与我日日亲近。

有一次，我看晚自习，临下课孩子们问我问题，我们一个劲儿地讨论，忘记了下课的时间。末了，我去办公室，同事们都走了，他们以为我走了，所以，把门也关了。我的所有东西都放在办公室，电话、钱包。没有这些，那晚我只能走回去了，我难以想象一个人步行回家所要经受的后怕……我急得去追他们。晚上十点，只有星星点点的路灯，校园里平日的美丽景致，此时此刻都变成了黑暗中绵延无尽的阻碍。我看不清不确定我的同事是不是在不远的前路，还是他们早已悉数回到了家。没有手机，我无法联系我的家人。灰暗中，我听到一串急促的脚步，两个孩子在喊我， “老师，你是不是被关在了门外，有什么贵重的东西吗？家里有人吗？拿我们的车卡先回家去吧！”我停住了脚步，强忍住冲进眼眶里的泪水。时间过去了很久，很多东西，很多，旨音我都会遗忘，但我难以忘记，这两个单纯善良的孩子的声音，难以忘记朦胧的路下他们满脸的汗水和焦急。孩子们这份沉甸甸的情谊不断鞭策我，付出多一点再多一点。

送走第一届学生时，那个暑假我是最难熬的。我常常避开家人，凌晨起床，在电脑前一张张看着孩子们的照片，翻看他们的留言。早起、上网、看照片、读留言成了我那个暑假的习惯，流泪也成了我那个暑假的习惯。看着看着孩子们的照片和留言，我常常泪眼模糊。我的心像堵了铅块，我的内心有很多很多的不解：我很想问问别人，你觉得教师是一个职业吗，是可以不断重复的机械的工作吗？怎么我觉得不是的，怎么我觉得孩子们一走我的心就被掏空了，我怎么觉得我不可以在内心生长出另一份爱，传递给另一批孩子，我是怎么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像刺猬那样保护着我为第一届孩子留下的心灵空间，尽管我知道那里面少得只剩下回忆了。我很难进入下一轮的班主任工作，那时的我，是一具“行尸走肉”。没有灵魂，哪会有爱？“向连，尝试把你的想法写下来，写写你的思考，你所经历的案例，找到他们的共同点，找理论去印证你的想法。这样可以惠及更多的孩子。”给我心灵解药的话语来自我们的教研员。她拉着我的手，我们走在落满碎花的小路上。当时，我很想流泪，很想很想。我想告诉她我在自己的精神荒漠里挣扎了很久很久，谢谢她带我一程，让我重新找到出发的理由……

沉潜与反思

我开始记录我的收获，一个个案例写了出来。我记得第一篇我写的是关于一个孩子作业的文章。我抓这个孩子的作业很辛苦。周一是他的“不交日”。又是一个周一，我不像平时那样对他又哄又吓的，一定要他补回周六日的作业。相反，我让他到初中的三个年级的班主任那里去了解有多少人没有交作业，没有交什么作业，为什么没有交作业，班主任、级长他们的看法怎么样，请他去采访。事后，写一份调查报告上来，我嘱咐他还要提出自己对解决这一问题的想法。那一天，是我最惊喜的一天，一到中午，一份洋洋洒洒的两千字文章就出炉了。之前的作业，几乎是逼一个字出来一个字，可这次却像是拧开的水龙头，水哗啦啦就自动地流了出来。我开始反思自己粗暴单一的管理方式。我在想，有时不断前行是没有错的，但前行的目的性会让人忘掉出发的理由，忘掉周围还有近在眼前的风景。忙碌的工作会让心灵变成工厂和车间，所以一定要停下来，把自我紧紧抓住，不断反思。我按往常的习惯，记录下自己的心得。一次偶然的机会我把这篇文章发给了《班主任之友》，没想到很快就得到刊用。这是我第一次正式发表作品，我很庆幸我的这些小小想法也会有刊物会注意。记得当时我很激动地在电话里说， “我还有很多这样的小文章你们要吗？”结果一篇篇就这样发下来，很爱《班主任之友》的认真和及时，很爱她的灵动。她的回应让我觉得不管是在异地还是他乡，总还会有人在远远地与我回应，被认可，我内心充满感激，为《班主任之友》写作是一件人生乐事。

我就是这样从一个茫茫然不谙世事的大学毕业生慢慢成长为自我认可自我反思自我写作的相对成熟的班主任。现在，我觉得自己就像《一个人朝圣》中的哈德罗，一个人独自走着，远离自己的房子，远离自己熟识的一切，慢慢向陌生靠近，走进陌生的乡村，陌生的树林……在行走中慢慢发现从前忽视的风景，点滴捡拾从前遗落的细节，慢慢放下内心的狭窄、顾虑和不成熟，在自己的心灵世界里编织像海洋一样开阔的美丽图景……

也许熟悉的那些年，那些事，都会是我背后的风景，但是在我的心灵世界里，它们早已被深深烙印，难以磨灭。因为没有这一切，我便没了依托，没了祝福，没了成长。

（作者单位：广东广州广雅实验学校）

栏目编辑 胡 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