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哪，家就在哪

——卡车司机职业化进程之大话夫妻车

在一些运力输出大省大量“夫妻车”的出现，固然是迫于各种压力使然；但在行车效率不被降低的情况下，夫妻档开车也有利于维护卡车司机的感情需求、生活需求，从另一个层面保证了行车的安全与效率。

贺 超

第一次见到老张夫妇，是在包茂高速湖北段的一个服务区里。老张正在吃力地拆卸着挂车轮胎，而张嫂则在旁边焦急守候着。笔者的车刚好停在了他的后面，想着找服务区里的修理工来看一下，制动系统是否有故障。锁上车门后，无意中一望，看见老张蹲在后轮边穿着一件满身油污的迷彩外套，这可是修理工标准打扮。笔者自然误以为这就是服务区里的修理工，便上前询问，是否能帮忙拔下轮毂检查一下制动蹄片。老张尴尬地笑了一下，说道：我只修我的车。就这样，笔者跟老张就算认识了。

老张， 陕西西安人，18 岁开始开卡车至今已有25 年，说好不好说坏不坏，他对幸福的认识就是能挣钱养得起一家人。目前开的这台东风天龙4×2 牵引车拖着长17.5 米的低平板挂车，常年跑陕西西安到广东珠三角地区，车龄已经有8 年了。老张说：“当年我这天龙车是我们那块的头几辆，配的300 马力康明斯发动机，17.5 米的挂车也是那会儿最长的挂车。借遍了所有亲戚钱贷款买下的，还好那几年好跑，可把钱挣咂（陕西话：多、美的意思）咧。那会儿我和雇来的司机两个人跑，一个月跑3 趟，能挣七八万。两年时间车款还完了不说，还把房盖下了。”说到这，张嫂就插话了：“胡谝（陕西话：聊天的意思）啥呢嘛。赶快修好了继续赶路，时间可不多了。”话毕，老张又尴尬地笑了一下，这位关中汉子憨厚的表情让笔者记忆深刻，老张夫妇俨然是这个时代，中国卡车司机家庭的缩影。

夫妻车的成因

早在上世纪90 年代，就有“夫妻车”出现，丈夫负责开车，妻子负责找货。那时候物流还不是很发达，货运信息部也很少。在一些停车场内，卸完货的车三五成群停在一起，驾驶卡车劳累了一路的丈夫回旅馆休息，妻子搬一个小板凳，拿一个空车配货加上目的地的线路牌就坐在车前面收货，直到货收满，发车。这也是我国小型信息部的雏形，那会儿跑“夫妻车”的人不多，其中有一些人依靠着当年收货、配货的资源，现在已经“上岸”经营信息部或物流公司很多年，做得风生水起。那会儿“夫妻车”成因很单纯，就是物流信息分发渠道落后，道路条件差，运输效率低下，需要有一个具有亲和力能算账并且能照顾驾驶员的人跟车，这样能提高找货配货效率且提高单趟利润。当然也不排除，有不放心丈夫一个人在外面跑车，上车当“监工”的。而如今，“夫妻车”看似还是当年的“夫妻车”，但多为无奈之举，有何无奈？笔者细细道来。

近几年在安徽、河南、四川等运力输出大省大量出现“夫妻车”，集中于散户。他们的大量出现则是迫于各种压力。

首先就是驾驶员工资压力，随着物价不断攀升，人力成本增长，运输成本增加，营运利润不升反降，很多私人车主已经无法承担起雇佣一名驾驶员一年8万—10 万的工资，转而自己一个人跑；与此同时，就算是业务能支持，牵引车驾驶员数量与牵引车增量早已不成正比，在一些地区，招一名牵引车驾驶员十分困难。只有车主自己去驾驶，但是对于重型长途牵引车来说，一个人在倒车或者折盖篷布的时候多有不便，这时候就需要一个全职跟车的帮工，从外面找一个没必要，从周围身边找寻的话，自己妻子自然是当仁不让的选择。每多一名妻子上车，路上就多了一台“夫妻车”。

其次，由于长途卡车司机的工作性质，夫妻双方是长期分居状态，随着卡车司机平均年龄降低，大量80 后、90 后加入了这个行业。夫妻双方对感情诉求越来越注重，这时候需要有一个稳健的感情基础，妻子毅然决然愿意跟自己的丈夫一起跑车，相互照顾，增进感情。

再次，就是中国公路网近些年发生着巨大的变化，高速公路四通八达。服务区成为了长途卡车司机吃饭、休息的港湾，但这个港湾好像并不如人意，披着服务的外套，执行着垄断性质经营，在来往穿梭于其中的人身上“雁过拔毛”。很多服务区里饭已经卖到了人均40 元的标准，质量却是连高速路外10 元的标准都不如。吃饭是跟给车辆加油一样重要的事情，怎么解决呢？中国可是一个美食王国，这可难不住咱们，就这样自带炊具上路的人就越来越多了。一个从电瓶桩头上直连的大功率逆变器，一个电饭煲，一个电压力锅或者一个卡式炉一套炊具，这样一个移动厨房就诞生了。不过笔者不建议使用卡式炉这样的明火热源，很容易产生火灾隐患。做饭的家伙什是有了，但是在路上这如何进行烹饪呢？据笔者观察，一般来说行车到上午10 点过，找一个合适的服务区停进去，妻子拿出肉、菜、大米、调料进行分摘洗。放入锅中后，车辆继续行驶，由于卡车是24V 电压且电压不稳定，转换到220V 后效率偏低，这些家用电器就有点力不从心。烹饪的时间就会比在家中略长，快到12 点的时候，饭菜准备好后，再将车开到服务区里吃午餐，当然饭后洗锅洗碗依旧是在服务区里进行。很多服务区除了餐饮差，治安同样差，偷油、偷电瓶、偷备胎屡禁不止，保安形同虚设。疲倦得实在没辙才进来的卡车司机也不敢安然入睡，这时，妻子就充当起了随车保安的角色，在一些干线高速服务区里，后半夜经常能看到坐在副驾驶打盹的女人。她们可不是没有卧铺睡才坐在这，后半夜她们是自家卡车、自家丈夫的守护者，打起百分之一百二十的精神守卫着这一切。

最后，就是最原始的诉求。散户游击式经营模式和现在国内落后的物流信息分发渠道导致，需要一个能找货会找货的人。很多女性在找货的时候是一把好手，本身女性的亲和力更强，同样也更细心，在找货的时候讨价还价也更得心应手。除了老张外，笔者认识不少常年跑“夫妻车”的朋友，俩人配合默契，虽然一年比雇佣驾驶员的车少跑几趟，但是效益相差无几。到达一个地方后，根本就不需要自己干什么，连衣服都有人洗。这是何等的自在？

其实“夫妻车”只是将单人效率最大化了，妻子的辅助，只相当于给丈夫加了一瓶助燃剂而已。凡事都有两面性，“夫妻车”自然也有它的短板，那就是造成了很多留守儿童和空巢家庭。笔者经常能看到把孩子带到车上长期跟车的，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笔者还是觉得，孩子应该有一个稳定的生活学习环境，常年在车上是无益的，这不是一个孩子应有的童年生活。

夫妻车的未来

再次见到老张，是在西安一个大型停车场里。老张依旧守着他那台老天龙，在捣鼓着什么。见到笔者，他愣了半天才想起在哪见过。笔者问起他妻子去哪了，老张仍是尴尬一笑说道：找货去咧。谈到未来，老张没有太多憧憬，跑了大半辈子车，其他的事也干不了。现在这种市场行情下，散户也挣不到太多钱，养活一家人后积蓄也不多，只有慢慢开着这老车，干到哪天算哪天。说到是否有买新车的打算，他说面对这样的运输市场，已经没有买新车的勇气了，“就是担心，哪天国家政策来了，让我这老旧车辆提前报废的话，那可就真难了。”

物流行业正在洗牌，专线化已经很久了。虽然散户目前在市场上还占大多数。但运力集约化是不可避免的一个趋势，散户—小型专线车队（散户抱团）—中等规模专业车队（物流企业自备车）—大型加盟车队（司机入股）—小型专业车队（带车加盟）之路越走越顺畅。说到头来还是以个体司机为主的车辆持有模式，公司化管理，将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来干。司机就负责开好车，而物流企业车队负责车辆调配、货源管理、运费结算等。通过亲密无间的配合，将物流各个环节效率提升至最高。

说到这，很多人肯定就有疑问了。卡车司机的职业化跟“夫妻车”有什么关系？那么有这样疑问的人，你们可就太低估女性的力量了。咱就算不引用毛主席“妇女能顶半边天”的名言也能证明，女性在长途驾驶这块有着越来越多的参与。笔者通过参加近几次道路运输从业资格证再教育课程发现，持有A2 驾照的女性比例是越来越大，最近一次在我们这个地级市每月一期的课堂上，居然就有好几名女牵引车司机。大部分是70 后，也就是运输市场化后，第二批投身运输行业的人，赶上过原来的好行情，也遇见了如今之难。其实早在很多年前，笔者就见过女卡车司机驰骋在各大交通干道上，那会儿笔者一直很质疑，这些人是否有合法的驾驶资格？驾驶水平又如何？为什么只能在高速路上见到？是因为没有交通执法力量的监管偷摸顶下班么？在当下，卡车司机职业化进程给了大家答案，其实夫妻档开车，在行车效率不被降低的情况下，有利于维护卡车司机的精神需求、生活需求，从另一个层面保证了行车的安全与效率。

在美国，夫妻档卡车加盟模式已经不新鲜了，在类似于中国干线公路一样漫长的州际公路上，一台台长头带着大卧箱的卡车中，承载着众多卡车司机家庭的梦想。他们憧憬着、努力着、收获着、喜悦着。一直不曾停歇，因为你在哪，家就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