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上诗人裴慎笔下的兰州卖水夫的苦难生活

廖海洋

兰州地处黄河上游峡谷间平地，黄河穿城而过。由于河床低而河岸高，河水无法自流入城，故城中生活用水主要靠人力河中挑水解决，于是兰州挑水夫便应运而生。事实上，挑水夫是一个古老的职业，自古就有。直到进入近现代，有了自来水供应，挑水夫这一职业才悄然退出历史舞台。应该说，迄兰州建城之始，挑水夫便出现了，成为兰州2200多年城市史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是，由于史料阙如，对于兰州挑水夫这一行当的详细情况，今人难以窥知全豹。而裴慎先生这首《卖水夫歌》，恰可以诗证史，补史料之缺。

裴慎( 1917-1989)，字慎之，甘肃省武山县洛门镇人。生于中医世家，精于岐黄之术，工书善画，尤擅诗词。生前曾任甘肃省政协常委、省诗词学会顾问、省中医学会副会长、省劳改局医院名誉院长等职务。1998年子女将其作品结集为《裴慎诗文集》出版，收入诗词作品1600余首。裴慎少怀报国救世之志，早年仅存的数首作品颇有慷慨激切之特色，建国后作品风格转为清新明快，晚年后20年常与陇上著名诗人袁第锐、甄载明等过从酬唱，风格趋于平易闲散。

《卖水夫歌》作于1941年，时年作者24岁，正是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意气风发之时。当时，作者自家乡武山县洛门镇来省城兰州，耳闻目睹了兰州卖水夫的悲惨际遇，而写下了这首诗，从而留下了一份珍贵的地方史料。据考证，作者来兰后，遇见某洛门同乡在兰州做卖水夫，因而对卖水夫生活有了深入了解，基于义愤而作此诗。当时即流播人口，为世所知。当代著名文史学家、诗人霍松林先生为裴慎诗文集所作序言中专门点评了这首诗： “其少作得法乳于白香山，《卖水夫歌》嗣响《卖炭翁》，而愤世怜贫之激愤尤有过之。”甘肃省诗词学会原会长袁第锐先生在序言中也提到这首诗： “先生早年为诗，即勇于揭露现实，远绍唐人，如《卖水夫歌》。”兹录如下：

“卖水夫，卖水夫，终日挑水黄河头；朔风凛冽天方晓，万里寒波卷雪流；枯树梦寒鸦，荻港眠沙鸥；两桶满盛天地泪，双肩担尽古今愁。城南复城北，叫卖几时休？满面灰尘汗如油，蓬头谁剪修！赤足踏冰雪，破衣悬鹑鸠，竭彼日所得，难解全家忧。

保长时传呼，驱遣劳役似牵牛；警宪时光临，怒对穷鬼如寇仇；把头敲诈索酒费，水夫工会讨会酬。未偿东邻债，又向西舍求，菜根难一饱，稀饭难一稠，谷糠裹腹愿已足，哪敢奢望窝窝头！寒风入破户，夜半声啾啾。

乾坤原是一枷锁，人间何处有自由？君不见“朱门酒肉臭”，锦帐拥貂裘，纸醉金迷，弦管悠悠。半壁河山容胡马，凄风苦雨满神州。安得倚天剑，斩断愁上愁！”

此诗深受自居易名作《卖炭翁》的影响，在主题、布局、修辞上与白作同一机杼。只是，《卖炭翁》多用白描，多叙述少议论，用语含蓄质朴，故得温柔敦厚之旨。而《卖水夫歌》白描与铺陈并用，叙述与议论齐驱，色彩浓艳，感情炽烈，与杜甫《茅屋为秋风所破歌》的色彩相当。全诗可分为三段，开头至“难解全家忧”为第一段。 “保长时传呼”至“夜半声啾啾”为第二段。 “乾坤”一句以下为第三段。

第一段主要写卖水劳作之苦辛。作者选取卖水夫劳作最为艰辛的严冬时节为镜头，起笔即切切唤起：“卖水夫、卖水夫”，关切之意毕现。紧接一句“终日挑水黄河头”，即以极为简练的笔墨交代清楚了这一职业的时间、地点、任务。随后四句专门写景，朔风、寒波、枯树、寒鸦、荻港、沙鸥等意象描摹了1日社会兰州冬天的萧瑟冷寂景象，借以衬托卖水夫所处的严酷的时代背景，奠定了全诗刺世疾邪的感情基调。接着，作者写出一联格律严整的七言律句： “两桶满盛天地泪，双肩担尽古今愁。”此联“满盛”、“担尽”两个词笔力干钧，用夸张、比喻、通感等修辞手法刻意渲染了卖水夫的心酸苦痛，发人深思。以下数句用白描手法描绘了卖水夫的挑水、卖水的形象、举止，言辞间寄寓了对下层赤贫人民的深切同情。

第二段主要写卖水夫所受到剥削与压迫及由此带来的生存之艰难。由此诗可知，旧社会兰州包括卖水夫在内的城市下层务工人员至少承受着保长、警宪、把头、行业工会四条绳索的捆绑，遭遇着这四类恶鬼的欺凌盘剥。这是极为珍贵的史料，具有研究价值。保长作为最基层政权组织“保”的长官，以维护行政管理为借口会役使百姓，警察、宪兵以维持治安为理由会来检查欺凌；把头这些黑社会头目会来收“保护费”、要酒钱；而所谓的水夫工会也会打着维护行业从业人员利益的旗号来收取会费。在四鬼纠缠之下，卖水夫的命运就难免雪上加霜沦入赤贫了。 “寒风入破户，夜半声啾啾”十字，字字血泪，不忍卒读。

第三段写作者的感喟、愤激之情。在经过以上两段赋体文字的描摹、渲染后，作者直接站了出来，此段纯为抒情议论，义正辞严，对当局的腐朽和社会的黑暗给予了大胆的揭露和痛斥。作者将乾坤指斥为枷锁，反问何处有自由，并对达官贵人们掷国土沦陷、民生凋敝于不顾，而沉醉于锦帐貂裘、弦管酒肉的丑恶行为予以切责鞭挞，实在是忠愤勃发、大义凛然，其胆识令人起敬。最后作者以“安得倚天剑，斩断愁上愁”十字作结，呼唤天地刚健之力以解民瘼，可谓收束有力。起笔以呼唤起，收笔以呼唤落，情感热烈，意味隽永。

（作者简介：廖海洋，甘肃省甘谷县人，现为甘肃省楹联学会副会长，中华诗词学会会员，甘肃省诗词学会理事， 《甘肃诗词》副主编／兰州/730010)

责任编辑：马宝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