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棋》:梁实秋幽默六境
2022-06-09
梁实秋散文以幽默取胜，20世纪40年代以《雅舍小品》名噪一时，与钱锺书、林语堂、王力(了一)掀起中国现代幽默散文高潮。梁实秋至台湾后，《雅舍小品》又有续作，声誉益隆。50年代以降，王力全力于古代汉语史之研究，钱锺书聚精于《管锥编》之学术巨著。从幽默散文实绩而言，梁氏远超在理论上最早提倡幽默的林语堂，此为现当代文学史之共识。《下棋》乃其幽默散文经典之作，故两岸不约而同选入课本，然真正理解梁先生之幽默者，寥若晨星，其极端者有所谓精品课程的教案如下：
教学目的要求了解小品文的基本特征。2.注意梁实秋的散文与其他作家散文的不同，由此认识现代散文风格的多样性。
重点、难点:1.白描技法的运用。2.作者的生活态度及对其的评价。
把梁实秋的散文仅仅归结为现代散文、小品文，可能是拘于《雅舍小品》之名，望文生义，于幽默视而不见，离开了幽默讲"白描技法"，更是缘木求鱼。以其昏昏，使人昭昭，殊为可叹。令人欣慰的是，在台湾南一版课本提示中，我们看到了把"教学宗旨"定位在引导学生分析本文"何以幽默"，颇得要领。
对梁氏幽默，诸多评论皆赞誉有加，然仍有动摇犹豫之处。例如，称其"旁征博引，内蕴丰盈，行文崇尚简洁，洞察人生百态，文笔机智闪烁，谐趣横生，严肃中见幽默，幽默中见文采。《雅舍小品》一书，包罗生活万象，常带给人意想不到的启迪和思索"。所言皆有据，其优点高达十二，仍有隔靴搔痒之感，原因盖在于两方面。一方面，诸多优长，无序杂陈，未能揭示何者为纲，何者为目。其实，"文笔机智闪烁，谐趣横生，严肃中见幽默，幽默中见文采"应统一于幽默范畴，当为纲领;其余"旁征博引""洞察人生百态""包罗生活万象"皆为表现幽默(包括机智、谐趣)之手段。失此纲领，现象之罗列愈多，幽默之妙愈隐。另一方面，在方法上，瓜立审读，被动追随字句段，幽默之道难悉。欲深入幽默之奥秘，必须明确什么不是幽默。最切实之法门乃是和同组琦君的文章《髻》联系起来。琦君的文章是抒倩的、诗意的，人情是如此美好，情怀是如此高贵，哪怕仇恨也可以转化为大爱。《髻》是抒情的精品，但不是幽默的。
《下棋》开宗明义："君子无所争，下棋却是要争的。"中国诗话，讲究诗眼，文章亦当有文眼，此处文眼在一个"争"字。那么，争什么呢？自然是争输赢。君子争胜，胜之有道。诚如一文士所言:赢家一般能表示谦虚，输家却往往不服，弄得赢家不舒畅。如果赢家盛气凌人，双方必然伤和气。最好是赢者宽容谦雅，输者恭谦好学，共酿斯文气氛，教者、学者都愉快。学问之道，人际关系也如此。若如此为文，于理于情堪称君子，然于文却毫无艺术可言。梁实秋为人当属君子，争赢了，自然是很开怀，但梁氏云：
有一种人我最不喜欢和他下棋，那便是太有涵养的人。杀死他一大块，或是抽了他一个车，他神色自若，不动火，不生气，好像是无关痛痒，使你觉得索然寡味。
赢了，对方"不动火，不生气"，就"索然寡味"。这说明，要赢的不完全是棋，更重要的是情绪，赢得要让对方生气、动火、不舒服：
当你给对方一个严重威胁的时候，对方的头上青筋暴露，黄豆般的汗珠一颗颗地在额上陈列出来，或哭丧着脸作惨笑，或咕嘟着嘴作吃屎状，或抓耳挠腮，或大叫一声，或长吁短叹，或自怨自艾口中念念有词，或一串串的噎嗝打个不休，或红头涨脸如关公，种种现象，不一而足。
下棋本来是游戏，是双方共享心智切磋之快，这里却把自己的心眼写得这么坏，i让对方忍受斗智的落败感还不够，还要让他内心有自我折磨之苦，从心理到生理显出种种狼狈相、神经质、疯狂相。这是不是太恶毒了？是的，太恶毒！然而，读者并没有感到梁实秋心灵黑暗，相反越是写得恶毒，越是感到有一种趣味。那是不是读者心灵受了毒害呢？不是。因为这样的痛苦显然太夸张了，太不现实了，带着显而易见的想象，带着喜剧性的荒谬，含着心照不宣的虚拟，正是这种虚拟的荒谬感把恶毒虚化了，读者会心而笑。这种笑意味着一种趣味，与抒情相反。抒情是情趣，这种趣味则为谐趣，属于幽默。如果说抒倩的是审美，而这种幽默则叫作"审丑"。表面上看是"丑"的，但不言而喻是假定的、虚幻的境界，不是"丑"，而是对丑的调侃。中国和西方戏剧中都有丑角，但丑不是坏，不是恶，丑角有时还是大好人，有时机智过人。幽默的特殊功能就是化丑为丑，以丑为丑，丑中有美。
以丑为丑，丑中有美，还是幽默的一般规律，文本解读的最高目标乃是个案文本之特殊性、唯一性。还要看下去才能充分卖透。当友人遭受这样的折磨时，自己怎么个过瘾法呢？
这时节你"行有余力"，便可以点起一支烟，或啜一碗茶，静静地欣赏对方的苦闷的象征。我想猎人追逐一只野兔的时候，其愉快大概略相仿佛。因此我悟出一点道理，和人下棋的时候，如果有机会使对方受窘，当然无所不用其极;如果被对方所窘，便努力作出不介意状，因为既不能积极地给对方以苦痛，只好消极地减少对方的乐趣。
幸灾乐祸，把人家的痛苦当作自己的享受，而且"无所不用其极"。这就把自己写得坏透了。自己陷入窘境，则反之。从正反两面，进行自我贬低，自我丑化。这在幽默学中属于"自我调侃"把自己写得可笑，可恨，反而显得心胸坦荡，显得可爱。在美国的幽默术中，这是属于最上乘的。
教学目的要求了解小品文的基本特征。2.注意梁实秋的散文与其他作家散文的不同，由此认识现代散文风格的多样性。
重点、难点:1.白描技法的运用。2.作者的生活态度及对其的评价。
把梁实秋的散文仅仅归结为现代散文、小品文，可能是拘于《雅舍小品》之名，望文生义，于幽默视而不见，离开了幽默讲"白描技法"，更是缘木求鱼。以其昏昏，使人昭昭，殊为可叹。令人欣慰的是，在台湾南一版课本提示中，我们看到了把"教学宗旨"定位在引导学生分析本文"何以幽默"，颇得要领。
对梁氏幽默，诸多评论皆赞誉有加，然仍有动摇犹豫之处。例如，称其"旁征博引，内蕴丰盈，行文崇尚简洁，洞察人生百态，文笔机智闪烁，谐趣横生，严肃中见幽默，幽默中见文采。《雅舍小品》一书，包罗生活万象，常带给人意想不到的启迪和思索"。所言皆有据，其优点高达十二，仍有隔靴搔痒之感，原因盖在于两方面。一方面，诸多优长，无序杂陈，未能揭示何者为纲，何者为目。其实，"文笔机智闪烁，谐趣横生，严肃中见幽默，幽默中见文采"应统一于幽默范畴，当为纲领;其余"旁征博引""洞察人生百态""包罗生活万象"皆为表现幽默(包括机智、谐趣)之手段。失此纲领，现象之罗列愈多，幽默之妙愈隐。另一方面，在方法上，瓜立审读，被动追随字句段，幽默之道难悉。欲深入幽默之奥秘，必须明确什么不是幽默。最切实之法门乃是和同组琦君的文章《髻》联系起来。琦君的文章是抒倩的、诗意的，人情是如此美好，情怀是如此高贵，哪怕仇恨也可以转化为大爱。《髻》是抒情的精品，但不是幽默的。
《下棋》开宗明义："君子无所争，下棋却是要争的。"中国诗话，讲究诗眼，文章亦当有文眼，此处文眼在一个"争"字。那么，争什么呢？自然是争输赢。君子争胜，胜之有道。诚如一文士所言:赢家一般能表示谦虚，输家却往往不服，弄得赢家不舒畅。如果赢家盛气凌人，双方必然伤和气。最好是赢者宽容谦雅，输者恭谦好学，共酿斯文气氛，教者、学者都愉快。学问之道，人际关系也如此。若如此为文，于理于情堪称君子，然于文却毫无艺术可言。梁实秋为人当属君子，争赢了，自然是很开怀，但梁氏云：
有一种人我最不喜欢和他下棋，那便是太有涵养的人。杀死他一大块，或是抽了他一个车，他神色自若，不动火，不生气，好像是无关痛痒，使你觉得索然寡味。
赢了，对方"不动火，不生气"，就"索然寡味"。这说明，要赢的不完全是棋，更重要的是情绪，赢得要让对方生气、动火、不舒服：
当你给对方一个严重威胁的时候，对方的头上青筋暴露，黄豆般的汗珠一颗颗地在额上陈列出来，或哭丧着脸作惨笑，或咕嘟着嘴作吃屎状，或抓耳挠腮，或大叫一声，或长吁短叹，或自怨自艾口中念念有词，或一串串的噎嗝打个不休，或红头涨脸如关公，种种现象，不一而足。
下棋本来是游戏，是双方共享心智切磋之快，这里却把自己的心眼写得这么坏，i让对方忍受斗智的落败感还不够，还要让他内心有自我折磨之苦，从心理到生理显出种种狼狈相、神经质、疯狂相。这是不是太恶毒了？是的，太恶毒！然而，读者并没有感到梁实秋心灵黑暗，相反越是写得恶毒，越是感到有一种趣味。那是不是读者心灵受了毒害呢？不是。因为这样的痛苦显然太夸张了，太不现实了，带着显而易见的想象，带着喜剧性的荒谬，含着心照不宣的虚拟，正是这种虚拟的荒谬感把恶毒虚化了，读者会心而笑。这种笑意味着一种趣味，与抒情相反。抒情是情趣，这种趣味则为谐趣，属于幽默。如果说抒倩的是审美，而这种幽默则叫作"审丑"。表面上看是"丑"的，但不言而喻是假定的、虚幻的境界，不是"丑"，而是对丑的调侃。中国和西方戏剧中都有丑角，但丑不是坏，不是恶，丑角有时还是大好人，有时机智过人。幽默的特殊功能就是化丑为丑，以丑为丑，丑中有美。
以丑为丑，丑中有美，还是幽默的一般规律，文本解读的最高目标乃是个案文本之特殊性、唯一性。还要看下去才能充分卖透。当友人遭受这样的折磨时，自己怎么个过瘾法呢？
这时节你"行有余力"，便可以点起一支烟，或啜一碗茶，静静地欣赏对方的苦闷的象征。我想猎人追逐一只野兔的时候，其愉快大概略相仿佛。因此我悟出一点道理，和人下棋的时候，如果有机会使对方受窘，当然无所不用其极;如果被对方所窘，便努力作出不介意状，因为既不能积极地给对方以苦痛，只好消极地减少对方的乐趣。
幸灾乐祸，把人家的痛苦当作自己的享受，而且"无所不用其极"。这就把自己写得坏透了。自己陷入窘境，则反之。从正反两面，进行自我贬低，自我丑化。这在幽默学中属于"自我调侃"把自己写得可笑，可恨，反而显得心胸坦荡，显得可爱。在美国的幽默术中，这是属于最上乘的。